第10章
  “我也是突发奇想,没想到你真的可以待在我袖子里。”静待片刻,她抿抿唇,“不是我厉害,是这件衣服特殊,山神世代传承下来的衣服,历经不知多少个百年,有些神奇之处也正常。”
  时光倒流,春去秋来的很多年前。
  在某个太阳炙烤不休的秋日,向南迁徙的途中,符叶翅膀受伤掉落横烟山,被一身青衣的山神符越所救。
  她自出生起便明白自己与同伴们格格不入,区别是,她拥有更为复杂的情绪,有思考,所以至今未能理解那普普通通的一箭,为何躲不开。
  时任山神的符越是个话痨,俗称碎嘴子。
  扛着她爬坡,还有力气讲什么宿命论,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要不是后山两只狼为了争小红打得不可开交,到了互撕耳朵的程度,他也不会到这偏僻的后山来。
  晕头晕脑的丹顶鹤根本不好奇他为何出现在这,也不好奇小红的爱情故事,她只希望自己赶紧着陆,倒栽在符越肩上颠得实在想吐。
  山神庙虽破,好歹能遮风避雨。
  符越将手掌悬在她的伤口之上,丹顶鹤也睁着明亮双眼歪头瞧,满含期待。
  符越青筋暴起——伤口毫无变化。
  他的肩膀顿时塌下,认命翻出旧衣给她包扎,并慷慨将神坛下的空地提供给她休息。
  神坛之上,衣袂飘飘的青年石雕爬满裂缝,碎裂痕迹细密如蛛网,好似能将它当做蒲公英,吹口气便化为粉末,四散各地。
  养伤期间,每日醒来,她都会瞧见符越穿着那件青色宽袖长袍,顶着朝阳朗声读书。
  清朗的声音回荡山巅,旁人瞧了只觉寂寥,他却不倦。独自诵读也有滋有味,总是笑呵呵的,春风拂面。
  真是怪人,丹顶鹤抖毛。
  伤势好转,她迫不及待与符越告别,却惶恐无措地发现,她无法离开横烟山,一次次围着边缘打转,无形的隔膜将她困在此地,撞得脑袋晕眩也未能冲破。
  符越仰面长叹:“天命攸归。”
  山神庙里,青年形象的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石像,展翅欲飞。
  “横烟山山神世代传承,到我这里,已是第二十六代。”丹顶鹤在符越身后撒泼打滚,他视若不见,只是凝望塑像,神情忧郁,“有了神像,便是成为山神的第一步。”
  “今天开始,你将以妖怪的身份守护横烟山,从此半神半妖。”
  他将衣袍解开,待丹顶鹤骨碌碌滚到脚边时,亲手披在符叶身上。随后仅着中衣负手站在门边,任山巅的冷风吹拂。
  良久,他不知想起什么,终是释怀地笑笑。
  “符叶,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瞧丹顶鹤疑惑歪头,他又耐心补充,“记住,做善事即可,
  做你认为对的事。”
  “这横烟山,以后就拜托给你了。”
  符越的身影变淡,溶进夜色。好奇心旺盛、爱热闹、追逐自由的小妖怪卷着衣服翻身,连忙跌跌撞撞往前扑,期望留住符越,却只摸到冰冷门槛。
  夜风寒凉,山神庙只剩她,仿佛这孤寂的天地也只余她。
  白光轻闪,站起身恰好与门闸一般高的小女孩系紧腰带,咕咕哝哝挽起冗余衣袖,脸颊鼓起。
  “我才不当什么山神。”
  弦月高挂,在无数次灰头土脸砸进仙女湖后,符叶硬挺着咬牙往岸上爬。浸在冷水里的感受实在不妙,长发黏糊糊搅成一团搭在背后,沿着雪地里的足迹滴答成线。
  想从湖水中离开横烟山也失败,她转身回望,群山巍峨,薄雾环绕,符越临终前的赠言犹在耳边。
  “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
  既是说了无所不能,肯定也包括离开横烟山吧?
  符越的意思她懂得,立起塑像只是空有山神\的名头,而无匹配的实力,只有做善事,做好事方能成为真正的山神。
  符越显然没有走到成功那一步,所以才雕像尽碎,归于长夜。
  做善事还不简单?她摩拳擦掌,横烟山上至精怪,下至未开灵智的动物,都被她造访一遍...只是,大家见她为什么要跑呀?
  月明月缺,符叶与毫无变化的神像对影相照,开始明白——成神之路道阻且长,其中艰难无法想象,远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轻松。
  如今她的雕像也开裂,从此以后,只是数着日子苟活。
  赵子涵惊呼:“你是山神?”
  “准确来说,我是横烟山的第二十七代山神,空有虚名。上任山神说我是半神半妖,我却没觉得自己与寻常妖怪有什么不同,何况我现在妖力干涸,消失是迟早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神呢。”说太多话耗费精力,赵子涵露出疲态,语速变慢,“大部分神灵都在无声无息间消失,只有零星香火旺盛的神方能留存于世,那也不是我这等小妖怪能窥见的存在。”
  “...我要是也能强大些就好了,强大便不会任人宰割,强大便有力还击。”
  符叶突然出声打断:“赵子涵。”
  “真可惜...你说什么?我有点困。”
  “赵子涵。”符叶咬住下唇,艰难出声,“你没见过凶手的样貌,但一定记得他的身形吧?”
  “唔...记得的。”
  “那你觉得,喻观寒像不像剖了你妖芯的凶手?”
  第9章 009我先试试毒
  符叶永不能忘,在幽暗憋闷的山洞里,喻观寒手持利刃挥向小红时的神情。狠厉、决绝、没有温度,眸子里没有一丝看待生灵的悲悯,唯有淡漠。
  白净如玉的半边脸溅到血迹,他仅是垂下眼眸,没有去擦,碎发半掩的脸庞在火把燃烧爆出的火星中犹如恶鬼。
  这也使好不容易找到喻观寒,便瞧见这血腥一幕的符叶瞠目结舌。惊诧到极致,她只能用绵软的手扶住石壁,屏息凝神偷看。
  他修剪整齐的手指沾满鲜血。
  用血液凝出的花朵中央,光芒流转的暗红色妖芯做花蕊,被喻观寒恭敬献给高台上的蒙面人。
  浑身遮掩严实的蒙面人捏起妖芯,轻轻咳嗽,话语里难掩喜意:“听说,横烟山山神拥有一颗透明的妖芯,任何人使用都不会排斥,你会帮我吧?”
  “当然。”恭候一旁的喻观寒温顺垂首,许是短短两字无法言明衷心,他又补充道,“我是她最信任的人,没人比我更合适。”
  此刻,也没人比你更合适去死。
  符叶脸庞冷若冰霜,大步迈进山洞的同时扬起手,绒羽密集如鹅毛大雪,被无形气流席卷着,疾速飞向高台上的两人,万马奔腾,充斥杀伐之意。
  “不好!”
  蒙面人反应极快,作势要逃。却根本敌不过目标明确、快如流星的羽毛,长及脚腕的黑色罩袍沾染星星点点的下一秒:“砰——”
  就像无形的手将蒙面人抛高,他瞬间腾空,没等坠落,下一道冲击便接踵而至。
  “砰砰——”
  暗红色妖芯清脆落地,滚过血迹却未停留,在碎石迸溅的背景声中,它骨碌碌跳下石阶,挨到符叶脚边。
  叹息无声。
  符叶捡起妖芯,余光中熟悉的身影好似断线风筝,被掼到墙面,伴着痛苦闷哼坠落,她眨眨眼忍住酸涩。
  相伴五年,她自以为了解喻观寒。
  所以近一段时间,她将喻观寒的反常归结于人类常有的伤春悲秋,喜怒无常。符叶想,虽不知道他忧心着什么,但横烟山的风终能带走一切愁绪。
  可惜狂风席卷,唯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残留。
  残忍才是他的本性,是她一直被蒙蔽着双眼,肆无忌惮剥夺他人生命的灵魂已经无可救药。
  她将化为原形的红尾狼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被血浸湿的皮毛。不断响起的爆炸声似是为小红送行,察觉丧乐的节拍减弱,符叶拂袖,漫天大雪再次洋洋洒洒。
  天崩地裂,声响震耳欲聋。
  年轻山神在滚滚碎石中神态自若,用衣袖擦拭妖芯沾染的黏腻血迹,将光芒熄灭、近乎于血红色的妖芯归于原位,纤细手指颤抖着悬空在于十字刀口之上,不忍去摸外翻的伤口。
  符叶垂眼,仿佛面对贪睡的孩子,语气轻柔无比。
  “小红。”
  直到血迹变冷,任凭她如何呼唤,小红都没能再睁开眼。
  她只得去找凶手要答案,黑衣人压在石块下,四肢以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硬掰断了关节,胸腔也漏气般瘪着,明显没了起伏。
  符叶将他蒙面的布料扯下,认真端详。
  是张极其陌生的脸,满脸骇然,大约是没想到死期如此突然,他扩散的瞳孔里映出符叶严肃的神情,符叶停顿一秒,将布料扔回去,转而去找喻观寒。
  狂轰滥炸时,对待喻观寒是留了几分力道的。
  并不是余情未了不忍下手,而是符叶认为,喻观寒是为她解惑的合适人选,能为她解答为何身为人类却剖了小红的妖芯,以及需要她的透明妖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