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现在是公历2110年吗?”
  “这显示屏有问题,第二位应该是零,我现在的记忆是2010年。”电子屏的时间停止在2010,她的生命也同样停驻于此,“实际上,外面的世界已然是2020年了,十年真快呀。”
  赵子涵说完,察觉到怪异之处,即使对时间不敏感,也不至于认知的跨度如此大吧?她幽幽将目光挪到符叶精致白净的侧脸。
  “你之前说,你一直在山里睡觉?”
  “嗯,横烟山。”
  “那你记忆中最后一年是什么时候?”
  符叶微微歪头,盘算起来。提起年份,她下意识想起正德十六年,往后数三十年,她缩进雕像沉睡,不问世事,沉浸在梦境中直到今天醒来被抓。
  赵子涵嘴唇微张:“所以你快五百岁?”
  不是她少见多怪,而是现今已是末法时代,能随便呼风唤雨,扬手间天崩地裂的妖怪消失殆尽,留下来的都是小打小闹。
  比如她自己,技能仅是有致幻作用的灰雾,于打架一途毫无优势,花里胡哨根本抵不过拳脚功夫。
  “不,不是我出生在这一年。”
  符叶的语调冷淡些:“我只是对这个年份印象比较深罢了,我不知道自己准确的生辰,但我猜测...我也许是六年后出生的,在无名芦苇丛里。”
  赵子涵嗓音干哑:“那也是快五百岁,怪不得妖管局要用四个人去抓你,你一定是很厉害的妖怪,寻常妖怪的妖力哪能撑得住四百多年不吃不喝。”
  提起妖力,符叶想起黯淡的妖芯与开裂雕像,轻轻叹气:“穷途末路而已,没什么不同。”
  “啪——”
  一本《星火英语》打断两人的交谈,它直直穿过赵子涵的心口,狠狠拍到墙面上,震得细小灰尘簌簌落下。
  “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小白昂着下巴,赌气讲道,“我才不管什么大城市,什么临江,我就要在这住!”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
  赵子涵无视狼藉一片的地面,大步走回卧室,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拎出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气呼呼提着行李出门。
  关门前,她的目光遥遥瞧向倔强背对着门的身影,张张嘴却终究没说出服软的话来,任由愈发狭窄的门缝吞噬爱人的背影。
  片段记忆到了此处,便开始消融,温馨的小家瞬间分崩瓦解。
  符叶的语气轻得连羽毛都吹不走:“这是你们见的最后一面吗?”
  她们一同踏上通往死亡的旅途,赵子涵沉默半晌,反而问符叶有没有过这样的瞬间,明明心底有懊悔,却又因赌气放弃回头的时机。
  以至于错过春满人间,错过橙黄橘绿,睁眼时只剩萧索与后悔。
  “也有过的。”
  符叶没再细说,反而说起小白与公交上的“帅哥”明明长相一致,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同。帅哥呆呆的,反应慢半拍,小白的神态更纯真灵动些。
  “喻观寒叫他帅哥?”赵子涵忍俊不禁,“这要是让小白知道了,保准尾巴翘到天上去。”
  公交上的小白只是她难以忍受寂寞时,照着小白的模样捏出来的壳,内里并无灵魂。这循环往复只会加深痛苦的旅途上,即使他只是作为擦肩而过的路人,她也能得到三分慰藉。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那确实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但却不是最后一次交谈,赵子涵看拎着编织袋的自己走下公交,感慨雇主的家如花园般漂亮。白色的二层小洋房静默伫立,铁艺栅栏样式繁复,典雅高贵。
  年轻的赵子涵摁门铃前,抻抻不算合身的西装衣摆,用手抹去鞋尖蹭到的尘土,才心怀忐忑地直起腰身。
  她的声音苦涩:“来的路上,小白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后悔,说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就来临江找我。如果我不想结婚,可以等下一个二十年,他等得起。”
  妖怪结婚不似人类的婚礼流程繁复,只需去本地神灵牌位前拜拜,受到一丝神灵的祝福便可。发展至今,也只是增加一条去妖管局记录婚姻关系的流程。
  “但我没有说话。”
  门铃响了良久也无人回应,突然雕花铁门咔哒一声弹开,赵子涵犹豫着提起行李进门,脚踏在石砖小径,念叨着打扰。
  符叶眉头皱
  起:“你是怎么被杀的,看见凶手的脸了吗?”
  “没有。”赵子涵摇头,面色苍白,“他把我关在地下室,每次来看我都蒙得很严实,在我被关的三四天里,总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说着,赵子涵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白衬衫被血染透,心口处的十字刀口触目惊心。符叶的视线看到伤口,浑身一震,嘴唇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你的妖芯被挖了?”
  赵子涵回头看向二层小楼,怀清路51号,她再也没有出来。
  第7章 007别为我伤心
  符叶用深吸气压抑自己不断上涌的愤怒,当年,狼妖小红也是被这般手段害死的。他们活活剖出了小红的妖芯,害她衰竭而亡。
  直到血迹变冷,任凭她如何呼唤,小红都没能再睁开眼。
  如今百年过去,同样的桥段又在她面前上演,她如何不愤怒呢?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捏着拳头问:“他挖你的妖芯做什么?”
  “我不知道。”
  赵子涵面露难色,回忆起濒死时刻带来的绝望与窒息,那种足以碾碎灵魂的痛苦再度袭来,她浑身震颤不停,弓着背,哆嗦着握住铁门栏杆:“我...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从不与人结仇,不可能是仇杀。但很蹊跷的是,凶手认得我,证明我并不是他随随便便想杀就杀的目标,而是蓄谋已久。”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也许连友达人力资源都是圈套。”
  “就到这吧。”她面色晦暗,手指伸向门铃,含糊不清地说道,“妖管局的人都在里面,只要走进去...”
  “等等。”
  赵子涵的手掌很冰,符叶握住就下意识摩挲,想给她取暖。瞧着赵子涵黄褐色的圆眼露出疑惑,符叶又心酸想到,她的体温早已随血液流尽,无法回升。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小白?”她神色认真,许下承诺,“如果我重获自由,我可以替你找他,给他带话。”
  赵子涵眨眨眼,因为喉咙间的酸胀比濒死的恐惧还痛,她不得不花上几秒钟强压心绪,勉强维持声线的平稳。
  “跟小白吗?”
  “嗯。”
  她轻轻吐气,机会难得,如果真的能将心意转达给小白,那真是再好不过。
  最开始,她想回应小白的那通电话。她想诚实直白地面对自己的心,听见小白关于结婚的邀约,她欣喜非常,多年相伴,早就无数次幻想过跟他结婚。
  梦想着如人类那样,亲朋好友齐聚,在祝福声中办热热闹闹的婚礼。
  只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提起这过期的约定总是要徒增伤感的。她又想,跟小白道歉如何?
  说自己并非志向远大,只是想通过努力拼个好生活。如果她有能力赚很多钱,覆盖两个人的生活所需,那么小白就不必再勉强自己与人类打交道。
  她怎么会嫌弃他,明明每一步的规划,落笔之时心中都在憧憬着他们的未来,怪她没有坦诚相对。
  但是...
  “十年过去,不知道小白现在怎么样。”赵子涵垂眼看她们交握的手,两行血泪缓缓流,“希望他过得好,如果他把我忘掉,认真生活,那也很好。”
  “但如果...他还记得我,希望他别为我伤心。”
  *
  进门的一瞬间,符叶甚至没来得及瞧见庭院的全貌,就被横向拉扯,如风筝收线般,跌落在师泠的脚边。
  而师泠无动于衷,仿佛看不见符叶挣扎着爬起身。她涂着饱满红唇的嘴角提起几分,灰绿色眼眸注视院子的中央,满是消遣与戏谑。
  天边乌云聚集,阴风阵阵。
  赵子涵整齐梳在脑后的发型在被拖拽时散乱几缕,几道拳头粗的锁链将她拖行至庭院中央便松开桎梏,绕着她缓缓流动,钢铁锁链形成的牢笼将她困于其中。
  符叶没错过站在门廊下的李局。
  他双指并拢,两手于眉心前拉开,随即缓缓前推。一张氤氲着雷电气息的符箓漂浮在他指间,无风而动,猎猎作响。
  属于李局的水蓝色妖力沿着符箓上的朱砂痕迹缓缓流淌,随着他灌注的妖力越来越多,天际的阴云也翻涌腾挪,细小闪电时隐时现。
  符叶明白,描摹成功之时,就是激发符咒之时。
  扪心自问,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她刚被卷进妖鬼结界的时候,她绝对会作壁上观。任谁劈了赵子涵,于她眼中不过是几道闪电,不会引起一丝情绪波动。
  可此刻不同,知晓赵子涵来时的路多么艰难,她无法袖手旁观。无法容忍什么都没做错的赵子涵无声无息死在今日,更无法容忍她的遗憾痛苦消弭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