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符叶在心底浅浅骂他执迷不悟。
  喻观寒有特异能力似的,又补充道:“关于我是不是真的喻观寒,出去再说,我没兴趣把咱们之间的事儿说给这结界的妖鬼听。”
  “妖鬼?”
  “嗯。”
  公交骤然变暗,颠簸中驶入隧道。
  喻观寒的轮廓模糊不清,干净温柔的声音却清晰,语气平缓给符叶讲妖鬼结界是如何形成的。
  众所周知,妖无来世,身死魂消。
  但也有例外,如果某个妖怪在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或创伤,这种痛苦会长长久久附着灵魂生长,不得剥离,无法消亡。
  他们会反复去往记忆中印象深刻之地,反复去品尝痛苦与甜蜜,可加深执念对于妖鬼来说,只是掺了蜜饯的毒药。
  因为死亡的痛苦无法轻易磨灭。
  最终,甜蜜记忆会沦为养料,会成为遗憾,让难以消解的痛苦占据灵魂的每一处。怨念、执着驱使着日渐丢失美好记忆的痛苦灵魂,在世间孤寂游荡。
  绝望的妖鬼游荡时,会吸引到附近的孤魂野鬼,逐渐形成聚集区,也就是“妖鬼结界”。相比以生人为食,他们更愿意见到的,是误入者痛苦死去。
  符叶迟疑:“他们喜欢诛心后再杀?”
  “可以这么理解。”
  “没有解决办法吗?”
  “当然有,追根溯源,将形成这一切的妖鬼找出来消灭掉,结界自然会消失。”
  车窗外热闹起来,清风拂面,绿树成荫,显然又是另一个季节。符叶的侧边窗外,走过两个手挽手扎着马尾的女孩,注意到她的视线,她们羞涩地张开手掌,小幅度朝符叶挥手。
  细细手腕上,伤口深可见骨,缀连的皮肉因摇晃而松动上窜,女孩连忙将手掌往手腕处怼一怼固定。
  “结界里这么多鬼,怎么才能知道哪一个是源头?”
  “还记得我说的吗?妖鬼会反复去往记忆中印象深刻之地,从而在游荡中形成妖鬼结界。也就是说,这里有一只妖怪,跟所有的地点都有关联。”
  “不管伪装得多么像人类,哪怕这妖怪忘记自己是谁,关联却是抹不掉的。”
  “叮咚——”
  “淮师路夜校,车站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随着车门哐一声开启,喻观寒快速从背包中掏出棕色皮面小本,一边用手翻页,撑开纸张,一边咬掉水性笔的盖子,含着透明塑料,紧盯上车的几个身影。
  符叶好奇探头,他没藏着掖着,大方展示给符叶瞧。
  [3.淮师路夜校:喻观寒、售票员、孕妇、帅哥、红格裙、单肩包]
  除了他自己,其余几人代号后面都画着向上的箭头。他语气轻柔,给符叶解释,向上箭头代表着是这一站上车。相比于记忆,他更依赖于纸笔做记录,更清晰便捷。
  “售票..后面的字怎么读?”
  符叶指向其中一行,喻观寒视线从符叶澄澈的眼神移到那三个字,连忙开口:“忘了你看不懂简体,售票员。”
  售票员后方的空白处,有个龙飞凤舞的“排除”字样。
  上了车就忙前忙后收钱的售票员远远飞来一个眼刀,等喻观寒顺着符叶的视线望过去,他又连忙捂紧腰包,扯着帅哥挡在自己面前,仅露出半个眼睛咕咕哝哝。
  无声似万言,符叶可能从怨念的小眼神中明白售票员是如何被排除了的。
  她看向棕色皮面本:“你记下这些人,是觉得源头就在这辆车上?”
  “嗯。”
  喻观寒向前翻一页,记录的是这辆公交的站点,只有六站。
  从齐山镇始发,第二站是见到符叶的入城高速,第三站则是淮师路夜校,第四站与第五站的名字普普通通,平安小区、花园街,最后一站叫友达人力资源。
  符叶指向最后一站:“可我记得,广播说终点站叫婚礼殿堂。”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喻观寒在友达人力资源的旁边画上问号:“这是我坐的第二趟,第一趟的时候,公交到友达,乘客全部下了车,只剩下我自己。车直接开去了齐山镇,也就是始发站,根本没有叫婚礼殿堂的地方。”
  喻观寒确认五个人都如记载中上车,再次回到公交路线图。黑色水性笔的墨迹串联起站点,也仿佛勾勒出一个陌生妖怪的生平。
  怀疑对象只剩下四位。
  明明是莺飞草长的春季,却穿着厚重针织毛衣裙子的孕妇;戴着耳机注视窗外,扯着拉环的银发帅哥;对着粉饼自带的小圆镜化妆,身着鲜艳红格裙的女孩;扎着低丸子头,手轻轻搭着黑色单肩包打瞌睡的女孩。
  “他们四个谁更像妖怪?”
  “你不是可以...”符叶手指翻飞,试图复刻喻观寒早前在入城高速的那一招,“直接把他们捆上,点火,就结束了。”
  喻观寒拳头抵在唇边轻轻笑一下:“虽然误伤的情况难以避免,但能不伤害人类就不伤害是我们的原则。因为人类的灵魂很轻的,一旦受损,可能无法顺利转世。”
  “再说人类也不属于妖管局的管辖范围,我唯一能处理的,只有妖鬼的魂魄。”
  “要不是在结界里,日常生活中是根本看不见人类鬼魂的...”
  喻观寒还在说什么符叶已经没有接收了,因为她满脑袋妖管局、管辖范围、我、能处理几个关键词。
  “你是妖管局的人?!”
  喻观寒耸肩:“准确来说,是正在上班听说李局来抓你,我立刻请假跟过来,没想到因为交通事故堵在入城高速上,莫名其妙被卷进妖鬼结界,却恰好遇见你的故事。”
  符叶冷嗤一声:“你说的谎真是越来越离谱。”
  提起这茬,喻观寒终于想起关心自己的四位同事,还颇为认真地回头瞧瞧,仿佛他的同事会闪电般降临在公交光秃秃的后窗。
  符叶没好气地告知,她不知道那四个人在哪儿,因为大家都是分散逃命的。
  他好似根本不关心几个人的下落,未接话题,没头没脑讲:“我知道戴着手铐很难受,但这种镶着天工石的手铐是危险妖怪专用的。会限制妖芯,钥匙只有一把通常都在领导手里,我没法帮你解开。”
  “忍一忍,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说完,喻观寒将皮面本收好,犹带着体温的黑色背包落到符叶怀里,温声叮嘱她帮自己照看片刻。
  符叶用胳膊框住背包,转念又想,万一这自称是喻观寒的妖怪一去不回,死在这里,她又戴着手铐无法自救,岂不是更无出去的可能?
  她立刻侧脸:“你有没有稳妥的计划?”
  “我有个想法,想去试试。”喻观寒前倾,作势起身,又靠回座位与她解释,“这妖怪会来夜校学习。”
  “所以呢?”
  “所以这是一个有文化的妖怪。”
  符叶还是
  没听懂他具体想做什么,于是用眼神追随喻观寒的背影,无意间将呼吸放缓。
  夸张一点说,身为凡人的喻观寒是她看着长大的。
  体验过随风飞翔,见过余霞成绮的小妖怪,初被困在横烟山,不得已接任山神时,她根本无法适应。
  山间的日子孤寂,她愈发沉默。
  就在她以为这漫长无趣的生活会持续几百年,几千年时,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破旧的庙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潮湿水汽瞬间荡漾。
  那时她还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眼前之人在她心中多么重要。
  浑身湿漉漉的小鬼匍匐在地,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哆哆嗦嗦地说妹妹时日无多,他带着妹妹求医问药,在山脚下偶遇一个怪人指引他来此求机缘。
  “那人..那人说,横烟山有山神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山神仁善,不拘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我妹妹的怪病。”
  那时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最终只能在午夜梦回时相见。
  25岁的喻观寒已经成长为脊背宽厚却不掩清俊的男人,符叶眨眨眼,此时她视线中的背影,大约处在20岁的年纪。
  于她印象中清瘦许多,也年轻许多。他的皮肤柔软,眼神却清亮得像是一汪水潭,朝气蓬勃。
  喻观寒走近坐在下客门前方的红格裙,单手撑扶手,迎着对方不满意斜晲过来的神情,一本正经开口:“what'syourname”
  第4章 004妈,有人打我
  “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方式搭讪。”红格裙皱皱鼻子,仔细对着小圆镜,用指腹晕染唇妆,想想又补上一句,“老土。”
  喻观寒不死心,追着问红格裙是从哪儿来的,出生何处,她啪地合上粉饼盒。
  “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眼色,我要是记得家在哪儿,还坐在这跟你说话?”
  另一边也是同样不顺利。
  针织毛衣的孕妇察觉到喻观寒靠近,就条件反射佝起脊背,双臂护着身前圆滚滚的肚子,紧紧贴着车身。要不是车身实在牢固,她恐怕能硬生生挤出人形轮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