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29节
  薛仪忍不住哽咽,她最惦念的便是父亲,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阿音,你见着父亲了么?”薛仪近乎恳求,“他还活着么?”
  薛柔默然,她没有太多担心家中,阿弟聪慧,可以带着母亲去王家那寻求庇护。
  这些年,王家虽与薛家联姻,然除却王伯赟,一直身处党争之外。
  王伯赟出事,徐国公府并未随薛兆和一道上奏求情。
  只要母亲和阿弟暂且无事,其余的她不想管。
  “我不知道,”薛柔叹了口气,“有朱衣使拦路,我无法探视。”
  薛仪看了眼周遭朱衣使,发现他们如收到命令似的,都没有阻拦甚至打断薛柔说话的意思,便意识到什么。
  “阿音,你去求一求陛下。”
  闻言,薛柔心头被压下的火冒了上来。
  谢凌钰蓄谋已久,他这种人,哪里会为她松口。
  她不说话,薛仪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思及皇帝与她同时不见踪影,心更凉了几分。
  “罢了,等明日。”薛仪叹息。
  谁胜谁败,一夜见分晓。
  太后还有螺钿司和禁军,不至于一搏之力也无。
  薛柔回到太后榻边,便一直怔怔。
  若胡侍中所言是真,螺钿司昨夜便发觉禁军中有异动,因事关紧急,停驻在华林苑的螺钿司使尽锐出战。
  直至现在,一个消息也没有。
  薛柔闭上眼,螺钿司不同朱衣台,其中多是擅探听消息之人,论武艺比不上朱衣台那帮江湖子弟。
  朱衣使手中刀剑,都是真正饮过人血的。
  何况,此次谢凌钰是将各地精锐调入华林苑,更是以一敌百。
  至于禁军,不是消息被封锁,无法及时赶来,便是早已叛变。
  薛仪带着哭腔的“还活着么”萦绕在她耳畔。
  随着一声叹息,薛柔看向一旁忧心忡忡的女官,“胡侍中,能否借我一把剑?”
  少女用了些力气,方才拔出利刃,她坐在太后榻前,看向周遭女官。
  “我今夜便守在这里,哪也不去。”
  胡侍中双唇颤抖,别过脸掉下一滴泪。
  薛柔轻声道:“这样做,我至少能安心些。”
  “我明白,”胡侍中只觉年纪大了,更为多愁善感,“太后没有白疼你一场。”
  旁人只道太后宠薛柔宠得无法无天,简直匪夷所思,就算是亲侄女也不至如此。
  胡侍中却知晓,当初公主早夭,太后夜夜垂泪,某夜忽梦女儿同自己道别,一觉醒来,便有宫人进殿传喜报,说尚书令府诞下一女。
  纵使薛柔同早逝的小公主并不相像,太后与先帝仍旧待她特别,赐下金帛无数。
  再后来,胡侍中也摸不清,太后对二姑娘的喜爱,是寄托爱女之心还是旁的。
  薛柔望着窗外,没瞧见胡侍中复杂神色。
  敞开的窗犹如画幅,从碧色到绯红,再到仿佛能吞咽一切的墨色。
  薛柔从未觉得夜如此漫长,她鲜少漏夜未眠,只有同表兄同游上元灯会时,睡的晚些。
  她先前以为,一夜眨眼便能过去,快到几个灯谜猜完就好。
  撑到天边泛白,胡侍中又进来劝道:“薛二姑娘,去侧殿睡罢。”
  胡侍中扯了个谎哄着她,“方才已收到尚书令的消息,无事了。”
  薛柔摇摇头,但心头一块石头放下,眼皮不可抑制越来越沉。
  她仿佛待在嫏嬛殿听先生讲学,时而觉得在梦中,时而恍惚醒来。
  有人抚上她额头,微不可察叹气,然后抱起她。
  像幼时被阿娘抱着,很稳当,且这人一手托着她脑袋,走动间不至于将她晃醒。
  躺在榻上的那一瞬,她连努力睁开眼看看是谁的心思都飞到天外。
  谢凌钰站在榻边,见薛柔无知无觉,伸手又摸了一把她额头。
  皇帝疑心颇重,素来担心刺杀,甚至自己研读过医书,自然知晓怎么回事。
  她昨日惊吓过度,手上有伤,又一夜未睡,这才发低热。
  谢凌钰想起昨日某人信誓旦旦,说回薜荔馆。
  少年看了眼周遭摆设,一件比一件碍眼,没来由烦躁。
  薛韵有什么好?值得她薛梵音不顾受伤,掏心掏肺相待。
  又不是亲母女。
  谢凌钰吩咐太医进来,给榻上少女处理伤口。
  他有些不敢看沾血的布条,起身去了太后那里。
  胡侍中脸色沉沉,看了眼皇帝身后一串朱衣使,“陛下是逼宫的,还是来请安?”
  “自然是向母后请安。”谢凌钰不紧不慢,“顺便讨三样东西。”
  胡侍中眼皮一跳。
  昨日太医说辰时应该能醒,皇帝便在辰时前半刻到。
  他给自己养母用有问题的香,还好意思说请安?
  胡侍中气得两眼发黑。
  “让皇帝近前说话。”太后的声音陡然自屏风后传来,且愈发近。
  数年摄政使得她虽虚弱,却不怒自威。
  谢凌钰并无不满,向前走了几步,“昨日遇刺,朕命朱衣使护住各位随行官员及女眷,搜捕是否有漏网之鱼,惊吓到许多人。”
  他笑了一声,“恐怕还需母后下懿旨,安抚诸臣。”
  太后嗤笑,“这是第一样东西?”
  “其次,便是平靖关与武胜关的兵权。”
  平靖关、武胜关、九里关合称为义阳三关,乃连通南北的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大昭最精锐的士卒,泰半驻守三关。
  太后冷笑一声,没有立刻答应,“第三个呢?”
  皇帝语调平和,“朕要薛柔。”
  四个字,如金玉坠地有声。
  太后终于有些失态,微微倾身看着皇帝的脸。
  他当薛柔是什么随意交换的玩意不成?
  这句话很耐人寻味,没有提名分。
  单单只有“要”这一个字,可以无限想象。
  太后方醒,还未掌控外头情况如何,冷静下来后道:“豫州别驾之女似乎也唤薛柔,不知可有婚配。”
  “朕说的是,长乐薛氏,尚书令薛兆和之女薛柔,小字梵音。”
  少年一身玄色龙袍,坐在太后对面,语气并不激烈,颇有耐心的样子。
  “母后,朕说的可还清楚?”
  第24章 朕为天子,方能对王三郎……
  太后眼角不由抽搐一下,险些控制不住大发雷霆。
  已经有许多年,没人这样同她说话了。
  她与皇帝僵持许久,最终道:“给我一个时辰。”
  谢凌钰颔首,没有离去的意思,竟是打算在此处,慢慢等着。
  皇帝没有丝毫不自在,如待在自己寝殿,甚至有心思品口茶。
  “薛氏的人还活着么?”太后把最坏的设想问出口。
  谢凌钰神色微微诧异,“母后,朕已派朱衣使保护他们,自然无恙。”
  太后一颗心往下沉,寻常情况下,皇帝不可能放过薛氏,除非他需要留着薛氏,同另一方撕咬,以便他坐收渔翁之利。
  放眼大昭,有谁家能与薛氏相提并论?
  “是河间王么?”
  皇帝颔首。
  “简直引狼入室!”太后终于忍不住,将手头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然而她体虚气短,那瓷盏在地上叮叮当当滚了下,毫发无损。
  太后起身,喘着气,指着少年怒道:“河间王是什么人?你就不怕他夺了你的皇位,祸乱朝纲?”
  谢凌钰瞧着她,冷声道:“太后何须惊慌,朕不过向河间王借了支兵而已。”
  “借兵做什么?”太后蹙眉,“你迎他入京了?”
  “是南下。”皇帝颇有耐心地解释,“昨日,南楚袭龙亢城,河间王世子已率府兵尊朕旨意,身先士卒。”
  河间王借的都是精锐,谢凌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