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兰波放下资料,神情淡淡——他不会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价,只会思考他们应该如何完成任务。
  “我们有一天时间准备,后天出发。”
  “好。”
  魏尔伦已经习惯了兰波在执行目标上的干脆利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还是有些好奇兰波刚才收到的信件上到底都说了什么,但魏尔伦也清楚——兰波不想说出的事情,就算再问一次也不会得到结果。
  说是用一天时间做准备,魏尔伦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兰波又一大早就出了门,只让他在家里等着。
  思来想去,他索性边听着英语频道的电台,边在客厅做些简单的身体训练。
  与语言学习同样,体能训练也是需要长期锻炼才能积累并保持最佳状态,为了达到兰波的期望,魏尔伦一直都以严苛的高标准要求自己。
  直到临近黄昏,兰波才拎着一个又沉又重的黑色帆布袋回来。
  魏尔伦正好洗完了澡,头发没有擦得很干,尾端尚且湿润着搭在面颊与颈侧,黏黏的,让他很不舒服地动手拨到一旁去。
  “你回来了。”
  当那双浅鸢色的眼眸朝兰波望过来时,仿佛连纤而长的睫羽也透出几许湿润的水汽,在眨动间显得格外柔软与温驯。
  等那片刻的安静过后,兰波才开口,“嗯,我回来了。”
  随即,他将拎回来的帆布袋打开,翻出其中一套衣服递给魏尔伦。
  “这是明天要穿的衣服,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位[黑脚],他会带我们离开边境——用不那么合法的手段。”
  魏尔伦抖开手中的衣服。
  一件短袖衬衫、一条长裤和一件薄薄的短款外套,肉眼可见的不合身,边缘有反复浆洗的磨损与发白,甚至随便一翻就能找到两个小窟窿眼。
  再抬眼看兰波时,他才发现兰波同样换上了差不多的一身,看上去就很……
  “难民?”魏尔伦不确定道,“说起来,[黑脚]是什么?”
  在那所宗教学院里时,他记得也有人这样称呼过那个棕发的拉辛,叫他[黑脚]。
  “[黑脚]一开始是指在煤矿赤脚干活的人,字如其意为黑色的脚,后来被法国人用来当作被殖民地土著的蔑称,又逐渐延伸至对法国难民及其后裔的统称。”
  “但在有些时候,外来难民组建或加入当地黑丨帮后,互相也会用[黑脚]作为代称。他们对当地黑色产业十分熟悉,也会做偷渡的生意,只要给够钱就行。”
  兰波口中对魏尔伦解释,又陆续从那个帆布袋里拿出揉成团的衣服、瓶装饮用水、包在塑料袋里的压缩饼干、几张面值不大的法郎、脏兮兮的破旧地图等符合逃亡流民身份的物品。
  这些都能让他们的伪装更加真实。
  法国与德国交界的罗卡地区同样在交战,那里的大多数百姓会涌向隔壁的阿尔登地区;但也有一部分会浑水摸鱼,尝试偷渡到其它国家。
  走合法途径会留下痕迹,他们需要以黑丨户的身份离开法国,走海路绕过土耳其,抵达瓦夏后再联络地头蛇,依靠他的保荐来进入中东战火区。
  到那时,他们的身份已经从难民变成自由雇佣兵。
  “好好休息,明天之后的路途会很长。”
  兰波嘱咐了魏尔伦一句,便将帆布袋收进柜子里,又从厨房拿出一把剪刀,另一只手拎着垃圾桶,到沙发前坐下。
  魏尔伦刚准备回卧室睡觉,却见到兰波动手拢起颈侧的一把黑发,显然打算动手剪短。
  那片柔软而漆黑的丝绸被压在剪刀交错的利刃间,即将在一声轻而快的闷响后,彻底裂成再也拼不回去的两截。
  他的脚步顿时黏在了原地,连同视线也牢牢钉在兰波身上,完全挪不开半分。
  张了张口,魏尔伦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句话问出来——对方决定要做的事情,总是说一不二的。
  但他停在原地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兰波正要剪头发的动作一顿,脑袋朝魏尔伦的方向微偏。
  “怎么了?”
  魏尔伦迟疑了会,还是先向他确认。
  “要剪掉吗?”
  兰波无所谓“嗯”一声,“伪装需要。”
  正好最近头发留得有些长,可以顺便剪短些,也方便行动。
  “………”
  魏尔伦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抿紧嘴——就像在尝试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直到兰波用眼神示意他快点,才慢吞吞吐字道。
  “不剪……可以吗。”
  “……”兰波微微蹙起眉,“没有理由?”
  魏尔伦摇头。
  “会感到可惜?”
  兰波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次,魏尔伦迟疑着点头。
  “…嗯。”
  他同样不知晓缘由,只是一种未知的情绪在推动着他的心跳,让它产生被揪紧的错觉,试图做点什么来安抚那份突如其来的躁动与不安。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定定与魏尔伦对视了会,压在那绺黑发上的剪刀被移开,松手,放任它重新落回锁骨处。
  “好吧。”
  兰波起身,将剪刀放在茶几上。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连声音也仍旧是不急不缓的平淡——那些被说出口的单词连成长句,却令魏尔伦的眸底逐渐亮起来。
  “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就留着吧。”
  第17章
  虽然魏尔伦没有对此明确回应些什么,但那天晚上直到入睡,兰波都没有听见隔壁卧室里响起那段熟悉的旋律。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既然答应他不再剪头发,兰波便随意扎了个偏低的马尾,故意扯得乱糟糟的,胡乱搭在肩头一侧。
  有几绺扎不起来的黑发搭在额前,被他用手指随意捋至耳后。
  察觉到魏尔伦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兰波便也抬眼回看过去。
  魏尔伦刚被他救出来时的头发不算短,如今倒也没有长到妨碍视线的程度,依然是明亮到不见一丝暇秽的浅金色,在太阳下会折射出一层柔和的浅淡光晕。
  “太显眼了。”
  兰波看了一会儿,示意对方把帽子戴上。
  魏尔伦不明所以,但已然照做。
  那件旧外套附带的宽大兜帽被盖在脑袋上,也挡住了一大片金色,仅剩下几绺漏网之鱼,落在正微微眨动的浅鸢色眼眸旁。
  似乎有点紧张。
  比起兰波在他刚苏醒时见到的那双眼瞳——空茫、无机质、淡漠如某种非人机械——而言,此刻的魏尔伦已经被逐渐染上颜色,与这世界开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颜色是仅由谁涂抹上,世界的联系又仅与谁有关……
  兰波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他们先坐最便宜的大巴车到罗卡地区与阿尔登地区的边界,又沿着偏僻的泥泞小道徒步走过一片焦枯的丛林,到达附近的避难聚居区。
  再往边境延伸二十公里左右就是军队驻扎的地方,据逃过来的平民说那里无论白天黑夜都经常能听见连成片的枪声与不断炸响的炮鸣,早已没人敢靠近半步。
  而在这片政府无暇顾及的避难区里,兰波带着魏尔伦穿行过一间又一间匆忙盖起的临时安置房——说是安置房,不过是用篷布和木板搭起来、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简陋棚屋。
  兰波要找的[黑脚]就在最里面那间,除了几把凳子外什么也没有,是一个单纯用来碰头的地方。
  按照约定的时间,里面正坐着一个肩头搭着脏兮兮披风、肤色黝黑的汉子。
  见年龄颇轻的兰波与魏尔伦掀开塑料布进来,他迅速扫过二人装束与挎在单肩的瘪包,龇牙一笑。
  “钱拿够了?小鬼。”
  “嗯,在这里。”
  兰波拍了拍那个瘪包,看向他的表情十分谨慎,“说好的,帮我们过去后再给。”
  “能找到我们也算你小子幸运,跟我来吧。”
  那汉子也不担心兰波骗他,一抖披风便从那把歪脚小凳子上站起身,挪开遮掩后门的破木板,示意他们跟过来。
  当他搬起木板时,绷紧的披风在腰间勾勒出一块手掌大小的凸起,明显是藏在底下的手枪。
  毕竟在这世道,值钱的也不只有纸钞黄金之类的死物;倘若有人拿不出钱还骗他们,自然就要用自己来抵债。
  他左绕右拐,把兰波和魏尔伦带到一个更隐蔽的小屋子里,让他们在这等着。
  这间屋子又破又旧,除了他们外还有好些人,基本都是二人或三人的各自抱团,或坐或站。
  大部分人都保持着一种疲惫、忧虑与麻木混杂的静默,即使偶尔有轻声低语的,也只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对兰波与魏尔伦的加入漠不关心。
  兰波也不需要和这些人打招呼,在略环顾一周后挑了片空地,佯装很是害怕的抱膝坐下,完全不在意衣服会被泥土弄得脏兮兮。
  魏尔伦跟着在略斜前方的位置坐好,将兰波挡去了小半,是一种强烈的护卫者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