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嫂夫人,跟我可好?”
  裴俅突如其来的告白意外却又不出所料。
  可付媛的头却摇的像拨浪鼓。
  “痴人说梦。”
  “嫂夫人怎么知道,小生做梦都想要与嫂夫人厮混?”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付媛身上游走,又被付媛狠狠地推开。
  裴俅身子瘦弱,不似单阎,一推便能挣开。
  “嫂夫人既然要和离,何不跟了我?跟了我,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身上的酒气迅速扑向付媛,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我即便与单阎和离,也不会跟你。”她斩钉截铁,“再说了,你的戏园都倒了,想必偷我的话本也是为了戏园子吧。”
  “我又怎么可能相信跟你会有荣华富贵?”付媛嗤笑一声,看着裴俅本就红润的眼眶再添上一层嫣红,“噢,对了,话本还我。”
  裴俅不再迎上前去,反而是退到身后的长躺椅上,压着一只手在脑后,阖上了眼,“嫂夫人请回吧,我不知道什么话本。”
  厢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裴俅以为付媛已经离开,索性闭上眼小憩。
  直到步摇的流苏从手中释放,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一片鲜红在他的腹部绽开,单薄的衣衫瞬间被染上了血色。
  裴俅痛苦地挣扎起身,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付媛。
  她双眼空洞无神,像是化作了一缕孤魂,要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她讷讷地念叨:“叶双双的死,夫君的伤,我要你加倍奉还。”
  “你就那么爱他?”
  付媛摇摇头,“不是爱。”
  “是占有。”
  “是我的夫君只有我能伤害。”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控制欲早已染指了单阎身上每一寸肌肤,除了她以外,她不允许任何人在上面留痕。
  她看着裴俅敷粉也依旧难以掩盖的伤,眼睛发酸。
  她笃定,单阎与裴俅有过一场恶战。
  两人决裂以来,单阎几乎从未主动找过裴俅,如若不是为了替付媛出这一口气,他绝不会这样逾矩,失了分寸。
  他一向沉着稳重,而她是唯一能动摇他的利刺。
  “你要杀了我?”裴俅无力地捂着腹部,并不反驳付媛对他伤害了单阎这一猜测。
  恐惧第一次在他眼里浮现。
  付媛依旧摇着头。
  然而手中的步摇却顺着他的胸口划开一道血痕。
  付媛划在他胸口的痕不算重,只浅浅一条红印,微微渗血。反倒是用力捻着步摇的手被尖锐刺伤,掌心同样流淌着鲜血。
  愿夫妻同甘亦共苦。
  单阎为她承受的一切,她都终将知晓。
  “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她应答,“但不是现在。”
  付媛的手从裴俅身上挪开,鲜血依旧顺着步摇流苏滴落到地毯上。
  临走前,她又开口道:“你若是敢让他受牢狱之灾,我倒也不介意让你也尝尝撕心裂肺的感觉。”
  她知道,对单阎而言,前途无疑是最重要的。
  她绝不能让裴俅毁了他。
  即便要牺牲自己手上的一切,她都甘愿。
  付媛的家早已支离破碎,是单阎给了她第二个家,给予了她新生,让她能够肆意地重新滋养自己的灵魂。
  他为她承担的,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如今也该换她誓死捍卫这个家了。
  这个由两人用爱恨浇灌而成的新家,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单老夫人不可以,付老爷不可以,裴俅也不可以。
  付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单府的,也并没有注意到一路上人们都盯着她手中带血的步摇与她披在肩上凌乱的秀发。
  好像一切都不再重要。
  最重要的是,她想回家。
  当单阎握着她的手掌,将药粉轻轻洒在她掌心时,她才被疼痛猛地勾回了魂魄,“嘶”了一声。
  不同于以往娇滴滴的样子,付媛并没有喊疼,只是怔怔地盯着单阎替她上药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又提溜起她的指头,确认可以动弹,不会绷开包扎的布条,才肯作罢。
  他知道付媛并不想见他,却也放不下心来让下人替她处理伤口。他总觉得他们不如自己细心,万事还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好。
  包扎好了以后,单阎没有片刻停留,直愣愣地提起药箱往屋外走,“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所以…”
  付媛木讷地看着单阎的背影。
  “我想你了。”
  第70章
  十月的扬州已然有些阴冷, 入夜更甚。
  可不知为何,此刻处于房间里的二人却觉着身上有一阵炽热的疼。
  单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付媛同样也不敢再重复说出口。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许久, 最终以付媛说要歇息告终。
  她仍旧没舍得开口挽留。
  与从前相反, 在外人面前, 她可以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 可偏偏在单阎面前不能。
  在裴俅面前, 她面临的抉择很简单, 保护或者是不保护单阎;可在单阎面前, 需要考虑的事却多了起来,压得她紧紧抿着双唇,不能动弹。
  两人仿佛回到了要和离书以前的祥和——
  至少在表面上。
  单阎原以为她要了和离书,便会迫不及待地与他和离,可她没有。
  若说她并非为了和离,脸上却依旧是冷冰冰的, 他心里戚戚, 始终怀有芥蒂。
  再后来,便已入寒冬。
  恰逢圣上召见,单阎的心直擂鼓,自知此行险着,并不想带上付媛上京,奈何邀请他赴宴的书函上写明了要携家眷同去,他也没了周旋的余地。
  他上任的这些天来,百姓虽口口相传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清廉好官, 可同样毋庸置疑的是, 他的上任也给扬州城带来了满城的风雨。
  扬州城这些天并不算太平,再加上先前已有再次调派漕司的公文, 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同一个转运司会有各个职位的官员,漕司一般来说只有一个,但也有因管辖疆域广阔因此会有多个漕司存在的情况。
  即便圣上的意思是让他进京接受封赏,可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还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做事稳妥,是官员职责所在,无需多加奖赏;可若是办事不力,那定是少不了一顿责罚与贬谪。
  这一夜他睡的不惶安稳,天才蒙蒙亮便辗转反侧,再寐不能,索性也起身收拾书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将书房拾搂整齐,便又开始收拾细软。
  这些月份夫妻二人分房睡,单阎的衣物大部分也都被一并搬到了书房,原本宽敞的书房多了几个衣箱瞬间显得有些狭隘。
  眼看着目光所及之处,已然没有他能挪动与整理的余地,他也只能无奈地瘫在长躺椅上,仿佛等待着一场已知的审判。他虽并不知道圣上为何要召见他,可监视裴俅的探子屡屡传来他朝外传递信息的消息,他也能猜到一二。
  裴家不在乎扬州城由谁当家做主。
  可单阎三番四次的为了公义不肯受贿,以及付媛一次又一次地扩张她的戏园子,夫妻二人已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是不得不拔除的刺。
  裴俅在朝为官的叔父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一次两次的进谏或许未能引起圣上的重视,可日积月累,总会有发作的那一天。
  如今便是到了那个时候。
  他并不知道此行等待自己的是一场如何严肃的阵仗,可他每次远行都习惯了与单老夫人告别,此次也不例外。
  单阎沿着长廊入廊庑,在拐角处见着了在凉亭愣神的单老夫人。
  她的样子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即便披着狐裘也算不上臃肿,难遮她单薄的身子骨。
  她与付媛的关系缓和也是看在了单阎的份上,并非真真是接受了这个儿媳。她从前的确管的太宽,如今放了手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每日木讷地过着,无力地看着日起日落,自己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她偶尔也会到庄十娘的食肆去坐上一小会,会替她收银两,招待客人,可再多的便做不了了。
  单老夫人坐在食肆里,看着庄十娘忙得团团转,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十分不解。
  她也曾请教过庄十娘,为何自己有足够的银两可以安享晚年,却依旧要抛头露脸地操持这一切,难道不会累吗?
  可庄十娘只是用她刚和过面,满是面粉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垂下脑袋自嘲地笑答:“我这副贱骨头,是闲不下来的。像亲家母这样的大家闺秀才配这样享福的命,我可就不行咯。”
  单老夫人讪笑,终究是将自己没说出口那句“羡慕”咽了回去。
  庄十娘的确劳累,可她的眼里始终有光,对生活常怀期待,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从不会像她一样抬着脑袋在院子里数飞鸟南迁,垂着头在柱子上看蚂蚁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