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难道她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不到吗?
  单阎看着付媛流泪,泣不成声,只有呜咽,心里更是揪着,焦急万分,于是有些慌不择言:“好了,不要再哭了。为夫已经很烦了。”
  付媛怔了怔,胸口发怵,只觉着眼前发白,快要喘不上气了。
  死的人是她从小到大最忠心的丫鬟,正如她亲姐妹一般重要,难道他不觉得自己要求她不哭是一件极其过分的事吗?
  “好啊,你终于说出口了吗?你果然还是会嫌我烦对吗?”付媛甩开了单阎的手,疼痛更是催化了她的眼泪。她的视线已经被泪水完全占据,人在气头上也不晓得什么嘴下留情,她像是蜷缩成一团的刺猬,恨不得将尖锐全部对准了单阎。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说甚么无用的挽留话了,我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怜悯。”
  “自作多情?”单阎有些自嘲地倒吸了口凉气,“我自作多情?”
  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点点头,“我们不能冷静一点再说话吗?”
  “你要冷静是吧?”付媛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握紧了被气得反复震颤的手,“今晚你就自己在这儿冷静吧。”
  “你又要去哪?”单阎同样也被激怒,有些不耐烦了。
  他也是人,他不是没有脾气的菩萨。
  他可以哄她无数次,可至少也要给他一些喘气的时间吧?
  他喜欢的付媛,从何时开始变得这样咄咄逼人的?
  “不劳单大人费心。”付媛冷漠的字句像是在他面前划开了一道天堑。
  眼前的人明明伸手便能触碰得到,为何他如何都感受不到温热?
  他明明已经尽力修补了,已经努力地向她迈了无数步,如今不过是一时气急,却要让他功亏一篑吗?
  “我去和娘睡。”付媛还是撂下了一句话。
  “…”单阎怔了怔,像是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回来。”
  付媛没说话,却停住了脚步。
  她如今的脑袋像是被灼烧过一样滚烫,从她眼角滑落的泪就像被再次蒸腾,潮湿的空气弥漫在两人之间,再次为迷茫的彼此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猜忌,试探。
  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曾经身体紧贴着相拥,以为可以更靠近对方那颗心脏,可谁料两人总是一直在错过。
  一扇门开启,另一扇却悄然关闭。
  “我去书房,夫人就在这睡吧。”单阎越过了付媛,拉开了面前那道木门,没再回头。
  离开厢房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他从前不愿意与付媛起冲突,闹得不可开交还是第一次。
  心神极度不安,回忆与现实交错,他逐渐有些难以辨认面前的虚无。
  他只觉着面前泛着不可名状的白光,蒙蔽了他的双眸。
  他看不清付媛的心,更读不懂自己的心。
  直到他回神,手里已然攥紧了那封和离书。
  “但愿你的坚持是值得的。”这句话突然在单阎脑海里闪过。
  那是单老夫人与付媛看完戏后,从戏园子回来对他说的。
  他的确一直坚持着不愿意将这封和离书交给付媛,也愿意无底线地包容与纵容她,可为什么还是做不到像旁人那般如胶似漆。
  扬州城盛传他与付媛的佳话,在从前遇灾的宋大城尤甚。
  旁人皆道其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时常出双入对,一时羡煞无数男女。年轻夫妇们皆以其为榜样,做善举,尽善心,种良因,得善果。
  这无疑对社会风气与扬州城的管理有极大的帮助。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付媛。
  坚持值得吗?
  他似乎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仿佛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爱付媛一辈子。
  正如他从未想过不惜以母子关系决裂换来自己想要的自由一样。
  思绪至此,单阎这才惊觉自己嘴角扬着的苦涩笑意。
  即便如今愧疚已从嘴角滋生,缓缓逆流入他心脏,像是带了根细针,悄无声息地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身心俱疲。
  即使他再想退让,也害怕自己在气头上再说些错话。
  还是让彼此冷静冷静最为妥当。
  这桩心事就此在心里搁置,直至冬季来临,湖面悄然结上一层薄冰,暗涌的爱恨才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要个喘息的机会。
  戚茗姒临走前,付媛献上了她手抄的新话本,并悄悄地在扉页上签下“月孤明”的画押。
  上船前,戚茗姒还不依不舍地挽着付媛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确认单阎听不见,这才凑到她耳边悄声询问:“嫂嫂,你还没告诉茗姒,茗姒猜的对不对呢?”
  付媛不自觉地学着单阎轻轻弹了一下戚茗姒的脑门,怪笑一声:“很快你就知道了。”
  没等戚茗姒问个明白,船家便吆喝着要离岸,她也只好悻悻然地将话本紧紧抱在怀里,朝岸上的众人挥挥手。
  付媛看着船驶离河岸,亦是不舍地回身,却听身后的戚茗姒大喊着:
  “表兄嫂嫂一定要幸福啊!不要再吵架啦!”
  她刚想笑这孩子人小鬼大,却难得被单阎揽过肩。
  两人已是许久没有这样亲密,她大抵也有些不习惯,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望向远处的戚茗姒。
  单阎同样大声地回应她:
  “没有吵架,我们感情好得很呢。”
  见付媛没有动弹,单阎揽着她肩头的手紧了紧。付媛这才笑着点点头,应她一句“知道了”。
  戚茗姒满意地挥挥手,这才抱着话本坐在一旁。
  她看过扉页上的花押,并不意外,反是越过了花押接着往后翻。
  直到她脖子酸胀,夜幕降临,她挑着灯翻到话本的最后一页,这才豁然开朗。
  话本的最后,是付媛凭记忆画的戚茗姒画像,落款花押同样是熟悉的“月孤明”。
  第65章
  戚茗姒乘坐的船只已然没入天际, 消失在海天一线间,单阎却依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付媛转了转被他搭着的肩,无言地转身。两人就似从未认识过彼此, 就连他身上弥漫的墨香气也不再吸引。
  可从单阎身侧擦肩而过, 与他形同陌路, 总让付媛觉着揪心的疼。
  那场架吵完, 两人分居了月余, 付媛也将那些愤懑寄诸笔墨, 倾尽了自己所有情感与精力。
  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拉下脸来询问单阎, 关于叶双双与裴俅间的关联,他究竟查到了多少。可每次单阎都只是冷着脸说“无可奉告”。
  她讨厌他用那副铁面无私的嘴脸对她。
  那是即便从前针锋相对也不曾有过的冷淡。
  居然如此,她也不想勉强。
  付媛将消息告知李豫和,让李豫和替她打探。
  可奇怪的是,这件事就像被一股浓雾包裹,卷入这场风波的探子全都离奇地死去。
  直到后来, 李豫和再去寻探子时, 对方已然是脸色骤变,面如死灰,跪下求他“高抬贵手”,让他不要再来了。
  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裴俅这里。
  而单阎作为她最亲密的人,却刻意将她蒙在了鼓里。
  他明明对此事有眉目,却根本不敢让付媛接近那些公文。
  早知如此,她倒不如不求她的好。
  起码不知道此事与裴俅有关,她便能一直蒙蔽自己, 让自己替她立个牌位作罢。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
  已经知道的事, 是没办法装作不在乎的。
  那些藏在彼此间的秘密,只会成为一只被握在掌心里的隐翅虫, 即便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粉碎,手掌依旧会针扎似的疼。
  付媛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猜忌,可每当她见到单阎的脸,便又会感觉到格外的煎熬。
  她以为自己不看,对单阎不闻不问,就能躲避伤痛。
  可两人同坐一桌用膳时,不经意交融的体温却又撼动了彼此的内心。
  人非草木,付媛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
  她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想要冲到单阎的面前,揪着他的衣襟问他究竟要相互磋磨到何时,可她仍旧狠不下心,也拉不下脸。
  清晨送别戚茗姒,仿佛又再次让单阎有了一丝勇气,想要尽力去挽回这段关系。
  他轻叩木门,焦灼地等待门内付媛的呼唤。
  他已经许久没有踏入过这间夫妻二人同住的厢房了。
  单阎在门口踱步,想了许多措辞,却仍旧没等到付媛的声音。
  他看着烛光映照在木门上的影子,房中人分明端坐在案前,只是不肯应他。
  耐心消耗殆尽,他推开门,看着付媛将桌上的书函慌慌张张地藏起,有些愣神。
  他没想过问那封信究竟是什么,也没想着付媛会告诉他,只是叹过一口气后,压了压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询问道:“我们......还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付媛见单阎没有要询问书函的内容,便也懒得躲藏,将信函安放在手边,又用账本轻轻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