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庄十娘年纪与付老爷相仿,不过是近不惑之年,付媛却害怕生拉硬扯庄十娘的胳膊只会让她受伤,这才只好泄了气地与她一同坐在床榻上。
  “去哪儿都好,在单家寄住也好,寻个客栈安置也罢。再不济,便回娘家去。既然付家只会让娘伤心,那这家不要也罢。”付媛本想说些劝离的话,可她知道,即便伤痕累累,庄十娘也并未想过和离。
  与其再在母女间增加嫌隙,伤了母女情谊,倒不如先带庄十娘离开,好好冷静一阵子,再做打算。
  “媛儿别说气话,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儿。”庄十娘压了压付媛的手,强打着没让泪水流下。
  这孩子一向行事鲁莽,贸贸然离开了付家,要老爷怎么想?
  付媛怔了怔,随即义正严辞道:“不是气话,我是认真的。娘若还真心待我,就不要再说旁的甚么。”
  “娘只管告诉我,在这付家呆着,是开心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付媛没打算说服庄十娘,她只想知道这付家到底还值不值得庄十娘留下。
  大宋的女子,同样可以向夫婿提出和离,若是丈夫品行不端,甚至可由女子家族的大家长来提出要和离。
  庄十娘家中人口众多,只是她不想家丑外扬,从未对家中人说道这些心酸。若是当真要和离,想必也是能有法子的。
  这些事都不需要庄十娘操心,只需要她一声首肯,付媛便会替她操办。
  可现在并不是时候。
  当务之急,是带她离开。
  既然这个家呆着只会让她碍眼,食不下咽,那便不呆了!
  庄十娘看了眼付媛,心疼地伸手抚摸她脸庞,嘴里念叨着:“圆润了些,单家待你不错吧。”
  付媛点头,心里依旧焦急地等待她的答案。
  “媛儿命好,有漕司大人这样的良婿。”她自怨自艾,不舍地攥着付媛的手,接着絮叨:“可是娘没有那个命。”
  “娘,”付媛没忍住打断她的话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命。”
  她身体力行地违抗旁人嘴里替她定下的“命”,女子应该温婉,步履平缓,她偏要大步流星;女子应该少掺和政事,她偏要以话本写不公,抨击时政。
  她从不相信命,更不相信别人给予她的“命”。
  这些庄十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悲的是,即便是她反抗的勇气,在庄十娘眼里也都成了她的命数。
  她有勇气,皆因她命中有一“勇”字。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庄十娘扯扯嘴角,苦涩地点点头,不知有几分是对付媛的认可。
  付媛看着她依旧不动弹,也知道自己游说的劲儿使错了地,只好长叹一声,跪在了庄十娘面前。
  “媛儿如今贵为漕司夫人,怎能跪一民妇呢?”庄十娘伸手便要扶起付媛,反而无论庄十娘如何央求,她也不愿起身。
  “娘若当真还惦记这份母女情,就跟女儿走吧。”
  “…”庄十娘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眉头俨然蹙成了“八”字。
  她有些看不懂面前的女儿了。
  何至于要将母女与夫妻分隔在天平的两端,要她择其一呢?
  她费尽心思地经营着付家,为了付媛忍气吞声,没个富商夫人的样子,任劳任怨,任由付老爷打骂,难道换来的就是这个下场吗?
  她不愿,也不甘。
  可是她知道,以付媛的性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付媛再如何倔强,她也未曾想过要害庄十娘。
  这一点,庄十娘心里门儿清。
  庄十娘抬眼看向付媛,只是无言地将手伸出,由着她搀扶自己起身。
  付媛也同样地微笑点点头,挽起庄十娘的手。
  “娘,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一定会的。”
  母女二人带着一众小厮丫鬟到单府门前,彼时天色已暗,饭香飘入鼻腔,给两人心头上的苦涩带去一丝香甜。
  “亲家母会介意的…”庄十娘一旦想起单老夫人是如何使脸色,她便不愿再往前走,生怕让付媛为难。
  “她不会的。”付媛笃定。
  第62章
  夜幕降临, 满桌佳肴飘香。
  庄十娘被付媛挽着手,不情不愿地拉进单府大门。
  单老夫人早早地坐在了饭桌前,正纳罕着付媛为何天黑了也不知归家。她犀利的目光落在付媛身后的庄十娘身上, 并未张口说话。
  只是那目光像是刺扎在了本就卑微的庄十娘心头, 让她愈加抬不起头了。
  她是最不愿家丑外扬的, 更何况将家丑扬到亲家母面前, 定会不知如何在背地里为难付媛了。
  “娘是在等我吗?怎么不先用膳?”付媛一手牵着庄十娘到饭桌前, 一手搭上了单老夫人的肩。
  原本严肃的氛围被她打破, 单老夫人也无奈地扯扯嘴角笑她。
  单老夫人的眼神很快又挪到了她身后的庄十娘身上, 有些错愕:“亲家母?”
  庄十娘尴尬地颔首,不敢应嘴,只是用手央了央付媛衣袖。
  “可曾用膳?不介意的话…”没等庄十娘答应,单老夫人便吩咐下人再去多备一双碗筷。
  她半推半就地坐下,却仍旧觉得如芒在背,用箸的手颤得实在心慌, 只好扯扯嘴角, 由着付媛给她夹菜。
  单老夫人看得出两母女有些心事,瞧着庄十娘脸上的丰腴成了明显的凹陷,也猜得出并不是什么好事,便没想着过问。
  她只专注着面前的菜,慢条斯理地进食,抬眸对上付媛感激的眼神,也只是回以一个微笑。
  这人情是她欠付媛的,就当还人情债了。
  吃罢单老夫人便以身子不适为由, 先行离席, 只留母女二人在饭桌上。
  付媛也知道,她嘴里的身子抱恙是假, 离开留母女二人好说话才是真。
  见单老夫人走远,庄十娘抖若筛糠的身子才缓和些。
  她凑近付媛,一手搭在付媛膝上,战战兢兢地询问:“亲家母不会为难你吧…?要不我还是回去吧。男人嘛…三妻四妾的…”
  付媛不耐烦地打断了庄十娘的话,攥着她的手应:“没事的,婆婆是体面人,也讲礼数。只当是还我个人情罢了,娘不必替我担忧。”
  庄十娘若有所思,也觉着付媛说的这番话有一定的道理,便点点头,又再次叮咛:“若是受了委屈,也要告诉娘,不要硬撑,知道吗?”
  生儿怎会不知儿性子呢?她知道付媛会报喜不报忧,这才多说了这么一嘴。
  “知道啦。”付媛点头应是,没想着多嘴说些什么。
  凡前单老夫人针对她的种种,离间夫妻感情,又是劝其纳妾,又是嫌弃她出身,这些话无论刻薄与否,让庄十娘听了去总归是不好受的。
  既然过去了,她亦觉着没必要再旧事重提。
  用过晚膳后,丫鬟早已收拾出一间客房,将庄十娘的细软安置妥当。
  付媛领着庄十娘到院子,客房在院子的最里头,紧挨着入后花园的石拱。这客房从前是丁维居住,后来单阎的叔父升迁,不在扬州城里住,回来的次数也少,就将其厢房让丁维住下了。于是便空下了这一间客房,本可让戚茗姒同住,可毕竟付媛与单阎二人已成婚,让一个黄花闺女住在同一个院子,到底不太合适,便也搁置下没收拾。
  客房虽不如付媛夫妇二人住的宽敞,更是比不上付家那般富丽堂皇,只供庄十娘一人居住却已是绰绰有余。
  客房一侧是紧挨着石拱的长墙,无法开窗,于是付媛环顾着昏暗的屋子,即便开了朝向院子内的两扇窗仍旧于事无补。她蹙了蹙眉,又道:“要不,娘跟我睡吧。”
  “不不不,”庄十娘连连摆手,抱着身旁的细软,自顾自地开始拾搂床褥,“哪有出嫁女还跟娘同住的道理。再说了,你们新婚燕尔,情意正浓,那女婿也不能答应不是?娘以前也不过是个村妇,更简陋的茅草屋娘也住过,这好歹也是石砌的,下雨天也不会漏水,娘已经很满足了。”
  “娘!”付媛看着她将床褥收拾利索,端坐在床榻上的模样,心里更是一阵又一阵的心酸。她知道的,如果娘从来都只是个村妇,从未体会过做付家少奶奶的话,反倒没有如今这般的落差。
  若是最后都将化作虚无,倒不如一切都从未得到来得痛快。
  正是这强烈的落差让她觉得心里悲恸不已,付媛对付老爷的恨意骤增,若非是他对儿子有那样的执着,她与庄十娘都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遇灾的难民或许付媛没办法能全部接济,可面前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庄十娘,付媛就不信,她连自己的亲娘也没办法庇护。
  至少现在将她接到单家来,付老爷便没有理由硬闯进付家大宅再打骂庄十娘了。
  付媛见无论如何劝阻,庄十娘也不肯挪窝,只好哀叹一声,又使开了所有下人,独留母女二人在屋内,金枝则是在门外守着。她上前将门锁拢好,这才坐到庄十娘身边,伸手轻轻掀开庄十娘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