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顺着戚茗姒的视线,单阎才见着倚在柱上的付媛。她偏着脑袋,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现在想起我了?”
  单阎牵起付媛的手,看着她原先被蔻丹染红的指甲里嵌入了泥泞,心里又是一阵苦楚,“哪里的话,为夫来迟,让夫人受累了,为夫该死。”
  付媛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又啧声:“呸呸呸!快吐个口水重说,我可不准你这样说自己。”
  “表兄~”戚茗姒抱住了单阎的手臂,说话的尾音仿佛九曲十三弯,不颤一颤音便觉着逊色了,“那~茗~姒~呢~”
  单阎尴尬地吊起了嘴角,不可置信地偏过脑袋蔑她一眼,“你...”
  “怎~么~只~顾~着~嫂~嫂~啊~”她甩动单阎的手臂幅度愈加大了,夹着的嗓音仿佛蓄了口浓痰,好似刚才踹倒劫匪用粟米叶扇巴掌的人不是她。
  最后是付媛破功,实在没憋住笑,才止了这场闹剧,“好了茗姒,你就别闹你表兄了。”
  她招了招手,戚茗姒便恶狠狠地瞪了单阎一眼,啐过一口口水便跑到付媛身边来,抱着付媛的手臂不肯撒手,“还是嫂嫂好。”
  两妯娌似乎根本没在意单阎错愕的目光,自顾自地聊起来,“你早知道我是你嫂嫂了?”两人联手对付这两贼人,有别样的情谊是肯定的,只是她实在没明白,若是戚茗姒早就知道她是单阎的妻子,又为何是那个嘴脸。
  戚茗姒点头,“当然啊,一上马车我就知道。”她正骄傲地叉着腰,昂起脑袋,却又对上单阎那只准备弹脑壳的中指,瞬间失了架势,垂下脑袋。
  她的目光在单阎与付媛两人间游走,面对那样如出一辙的锋利眼神质问,她只好又低垂下脑袋,手指点点,嗫嚅道:“这不是怕他们起疑心吗?谁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们是妯娌关系,更何况嫂嫂不也没认出我来!”
  “你...”付媛无奈笑笑,看向单阎。看着他嘴角挂着宠溺的笑意,突然心里又一沉,扯扯嘴角望向别处。
  下山的马车颠簸,单阎下意识护住了戚茗姒,回过神来才抬眸看向付媛。
  付媛睫毛微微颤动,却一语不发,始终垂着眸看着脚下。不知为何,她觉得两人的欢声笑语有些刺耳,刺得她的脑袋生疼。
  两人口中的那些过往,是她从来没有触碰过的。
  那些单阎觉着欢欣的过去里,没有她。
  从前戚茗姒到单府来暂住,都是单阎负责领她游玩,唯独是他到付府寻付媛时没带上戚茗姒。付媛并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心思才没将戚茗姒带到付家来,只是根据着两人的寒暄,推算着时间,这才发觉那段时日单阎来付家没有那样勤了,全因戚茗姒。
  她觉得车舆里的空气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亦不觉得单阎尽地主之谊有甚么问题。只是她一想到方才单阎下意识护住的人并不是她,又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心里的那阵烦躁与迷茫交织纠缠,好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在这个阴暗下。她艰难地抬起眸去打量面前的女孩,笑颜生花,两颊的梨涡笑起来很好看。
  方才若不是戚茗姒磨断了麻绳,或许两人也没办法全身而退。
  有勇有谋,能言善道,也难怪单老夫人要费尽心思地替她铺路。
  这样的女孩做单家的女主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付媛愈想,愈觉得坐在身旁的单阎耀眼得不可触及。
  她发现,她好像有些不敢看那双深邃的眸了。
  爱一个人会自卑吗?她也不知道,只觉得心房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艳阳怎么也透不进心房,沉闷得可怕。
  她有些怨自己的心胸狭隘,自卑的情绪便愈像洪水猛兽般将她吞噬。
  好奇怪,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单阎看向付媛,又迅速地收回视线,堆笑着与戚茗姒攀谈,按捺着自己那只想要安慰她的手。
  原谅为夫吧,为夫也想看一回夫人为了为夫吃醋的模样。
  第40章
  众人方一进门, 便见中堂乌泱泱的,只点了顶上的两盏灯笼。单老夫人端坐在堂上,像被笼下了一层黑纱, 看不清脸上神情。
  “娘?怎不回屋里等去, ”单阎上前接着她伸出的手, 轻轻压了压, “有孩儿在, 不必烦心。”
  她抬眼看向单阎, 又伸长脖子向门望去。见着单阎身后的紧随的戚茗姒, 嘴角这才算有些反应,招招手,“茗姒无碍吧?来让姨娘瞧瞧。”
  站在众人面前的付媛,觉着自己面前仿佛隔着一个厚重的屏障,看得见却触不着。同样是被劫匪掳走,却似乎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 没有人会握着她的手问可有恙。
  正当她垂下脑袋, 为此伤神时,一只温热的手牵起她,将她轻轻拉到身后来。
  付媛抬眸看着单阎的背影,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反复用拇指摩挲着她手背,忽然又觉得这天地总有一片独属于她付媛的狎昵。
  她想起,从前单老夫人问责,他也是这般将她护在身后。
  她将左手也一并搭上前, 轻轻拍着单阎的手背, 示意她心领了。
  “茗姒从前便是住你那院子,如今倒不如也住那儿吧?”单老夫人与戚茗姒寒暄过一阵后, 这才开口打断两人藏在背后的亲昵。
  付媛没敢搭话,只是攥着单阎的手指紧了紧,瞬间觉着自己的手里像是落了雨一般湿哒哒的。
  单老夫人问的又不是她付媛的意见,她又有甚么名头好紧张的呢?连她自己都没忍住要嘲笑自己的心胸狭隘。
  “从前是从前,如今孩儿已成婚,恐怕此事不太妥当吧。”单阎语气如珠玉落盘,眼神坚定地望向单老夫人,颇有一种宁为玉碎的意味。
  “儿媳你意下如何?”单老夫人知道自己拗不过单阎,便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付媛。
  付媛走上前福了福身,又抬眸看向单阎,“我...”
  单阎搂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如实说便是,我娘又不吃人。”
  嘴上说着“不吃人”,眼神却冰冷得近似一种威胁,半点亲情上的亲和也寻不见。
  单老夫人甚至连一丝目光也没分与单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付媛,腮边隐约可见咬紧后槽牙的痕迹。她那双杏眼下带着并不明显的皱纹,在熹微的光线下衬得她活像个等待进食的伥鬼。
  付媛的心里有些发怵,轻咬下唇,正欲张口,“没...”
  “我才不住那儿呢!”一旁的戚茗姒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气氛,拽起单老夫人的手便笑道:“也不知从前那厢房荒废了多久,我要表兄亲自给我建个新的!”
  “你表兄公务繁重,哪有...”付媛嘴上呢喃,肩上却被单阎搂得紧紧的。
  单阎微微低头,耳语着:“无妨。”说罢便轻压着付媛攥紧衣袖的手,恣意地笑着扬起头来,伸手轻弹戚茗姒脑门,“净知道折磨你哥。”
  “如此也好,只是在那之前,茗姒你要住在哪儿呢?”单老夫人依旧忧心忡忡,紧握戚茗姒双手。
  戚茗姒抬眼看向单阎,又瞥过一眼身旁的付媛,盈盈一笑,“烟雨楼!记表兄账上!”
  她嬉笑着摇晃脑袋,活像个戏子反复甩动着头上的雉翎,颇有一种挑衅的意味,“那儿的吃食我早有耳闻,从前都是住在府里,也没机会一个个去尝个究竟。现在我可要尝个真真的,够够的!”
  单阎自然听得出她这话是说给单老夫人听的,只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便失笑掐掐戚茗姒脸庞,“吃吧吃吧,表兄还不至于供不起你吃住。”
  付媛看着两人打闹,不知为何总会勾起从前的回忆,心头一阵苦楚。
  原来那样的默契,并不是只存在于她与单阎之间。
  甚至她不必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他也会心领神会。
  她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欲望,“想要”对她来说是一句极容易开口的话,“喜欢”也是。
  付媛这时才发现,自己好像依旧是那个自卑的付媛。
  与单阎争斗是因为自卑,不愿直面自己的情绪是自卑。
  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也是。
  自卑仿佛成了她的习惯,刻入了她伤痕累累的身躯。
  付媛看着那梳着双螺髻的女孩,弗如远甚,思忖良久,以至于单老夫人离座领着戚茗姒回屋接着说道还呆愣在原地。
  一双温润的手将她双手紧握,攥着交叉叠在她腰前,“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单阎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旁若无人地吮吸着她身上的香气。
  付媛微微伸长脖子,耸肩躲过他的亲昵,又怯生生地攥着他的手,嘴里嗫嚅,“今日被那歹人捆着,在太阳底下走了好长一段山路,得快些沐浴才是。你闻着也不觉着嫌弃!”
  单阎似笑非笑地垂着眸看她,“是有味道。”
  她娇哼着,撒娇的拳头正欲打在他胸口,却又被他裹进了手心,“酸涩味。”
  “夫人吃醋了。”
  单阎突然弯下腰来,与她四目相对,两人近得能看得清彼此眼里的自己。那阵浓烈的墨香如云海翻涌般覆盖过她的躯体,震颤着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