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确实如此……”
  “杀人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岑无月说,“杀一个人就想证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奚逐云有些愕然:“容易?”
  岑无月对他的惊讶表示疑惑:“在修真界里,不杀人才难。”
  杀过人的修士比比皆是,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中三个,从来没沾过他人性命的那才是凤毛麟角。
  “但杀死陌生人与杀死挚爱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奚逐云试图解释杀亲证道的存在性。
  “都一样的。”岑无月打断了他,“两者都夺取了他人的性命,仅此而已。”
  奚逐云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毕竟不是他选的道,便也很难论下去。
  “所以我不会杀人的。”岑无月朝哑口无言的奚逐云眨了一下眼睛,笑道,“这是我许诺过师父的三件事之一。”
  ——
  或许是因为在城外与奚逐云聊得太久,这天岑无月去城主府伙房蹭饭的路上,竟然又碰见一名长老派的玄枢城弟子。
  对方半路拦住她,冷冷道:“那几位大人让我传话,叫你少耍小聪明。”
  岑无月随意地点头:“知道知道,小命要紧。”
  玄枢城弟子看起来对她敷衍的态度不太满意,但还是放她走了。
  大概是因为城主府内,不宜喧哗。
  万一引动辞青、暴露计划,那长老们可就机关算尽太聪明了。
  如果正面较劲仍能势均力敌,又怎会先死了一个四长老,后偷偷摸摸下蛊暗算呢。
  不就是打不过所以才用阴招嘛。
  蹭完一顿饭,岑无月离开伙房,干脆拐了个弯找辞青。
  她还记得走过一回的路,此时绝大多数玄枢城的弟子都忙到脚不沾地,城主府里连巡逻的都没有,她顺风顺水地便抵达了来过一回的地方。
  辞青的住所外也空无一人。
  岑无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思考敲开门该怎么搭话。
  结果还没想完,门便自动开了,辞青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进来吧,我在千机房。”
  以辞青的修为,能察觉到她在外面徘徊不奇怪。
  岑无月眨眨眼,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地便顺着住所主人的意思进去了。
  辞青仍在调试偃甲,千机房内堆满岑无月不认识的大小零件。
  闭着眼的偃甲立在一小块空地中央,此时从肩膀到腹腔全被打开,非人感更强了些。
  岑无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觉得它现在看起来没有那么像小师兄了。
  “这并非真的沈述。”辞青道。
  声音虽然冷冰冰,但却是好心提醒。
  岑无月也不介意对方的语调,她回头观察辞青手上的零件,露出好奇的表情:“偃甲只是由这些零件组成的吗?”
  “对。”辞青答完,抬眼对上岑无月闪闪发光的视线,一顿,“你想学?”
  岑无月又扭头去看那具偃甲,几乎是明示道:“毕竟这是现在最接近小师兄的东……嗯,存在啦。”
  “入口架上有本《偃甲天工》,新入门的弟子最先读的就是这本。”辞青说,“你若是能在半天内看完,我就抽空教你一二。”
  “真的吗?谢谢城主!”
  “不必多谢,”辞青声音平淡,“毕竟你是他爱护的晚辈。”
  有这等顶级偃甲大师一对一教学的机会,岑无月自然不会放过。
  ——事实上,师父和小师兄都说过,只要是想学的东西,她的学习速度总是很惊人。
  根本不用半天,岑无月小半个时辰便将《偃甲天工》的内容融会贯通了,一溜烟地跑去向辞青汇报。
  辞青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手上动作都没停,随口抽问。
  见岑无月全答上来,才露出些微的讶然:“你若是入玄枢城,恐怕就是下任城主了。”
  “我很厉害吧?”岑无月喜欢被夸奖的感觉,“城主现在可以多教我一些啦。”
  辞青说话算话,当场便开始一堂偃甲大师课。
  途中桑青也来了一趟,但未进千机房内,站在外回报了一些布阵的进度云云。
  辞青一边改进偃甲,一边给桑青下令,一边还能指导岑无月把玩手上偃甲,一心三用还绰绰有余。
  等桑青走了,岑无月才感叹道:“哪怕放眼整个修真界,城主也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天才?”辞青的声音微冷,“岑无月,你记住。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有时候,天才甚至死得比庸才更快。”
  第15章
  走在街上时,但凡稍微细心些观察就能发现,修无情道的人绝大多数看起来都不开心。
  但理论上来说,他们似乎应该是既不能“开心”,也不能“不开心”。
  很难想象有人能保持在那种什么也没有的状态里。
  岑无月觉得师父说得很对,她得找别的角度来修自己的道,不能盲从他人。
  但多多听取其他修士的想法来打磨自身道心倒是可以的。
  “——‘铁骨铸玄机,灵枢斩尘羁’,”辞青说,“玄枢城认为,若能制作出与自己百分百相合的灵契偃,人偃合一,便能抛却肉身、摒弃七情六欲,以无情无惑之势修行,一日千里,飞升指日可待。”
  “玄枢城认为?”岑无月笑道,“您这么说,想必是还有别的看法了。”
  辞青没有回答。
  她好像是出神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千机房的某处虚空中,凝视片刻才回神道:“我离那扇门也还很远,或许这辈子也到不了了。”
  “只要灵契偃回到您手中就好了吧?”岑无月想了想,提议道,“以您的学识,再动手重新做一具灵契偃,应当也不会很难的。”
  辞青驳斥:“怎么不难,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出一具契偃。”
  那制作难度好像确实是超出岑无月的预料了。
  她想起了其他修士开玩笑时说过的话:“难怪都说一个器修和一个偃修加起来也凑不出十颗灵魄呢。”
  “并非只是指财力。”辞青耐心地解说,“你觉得世上能有另一个你吗?一个与你完全心灵相通、绝对信任、永不隐瞒的人?”
  岑无月顺着这个假设想了片刻:“好像是很难哦。”
  “不是很难,是几乎不存在。”辞青说,“偃修制作契偃的过程,就是将这‘几乎不存在’通过自己的双手缔造出来。这与登天有何异?”
  她说着,弯腰用手指一点岑无月刚组装好的偃甲。
  “——你如今也会做偃甲了,应当多少能想象一二。”
  辞青的手上遍布着茧,每根手指都修长灵活,再微小再易碎的零件,到她手中也听话得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那样。
  岑无月已经不是两天前那个对偃甲一窍不通的自己,因此很明白这最后的两天时间内辞青对这具即将要被投入业渊的偃甲做的改进有多叫人瞠目结舌。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说这具已经失去小师兄神念的偃甲便是没有米的伙房,那身为巧妇的辞青就是硬生生地凭空做出了一桌饭菜来。
  尽管并不是满汉全席,但也已是能常人所不能。
  这样的辞青却说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仿佛觉得她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岑无月突发奇想地问:“现在全修真界最强的人是谁呢?”
  “自是太上无相真君。”辞青回答时甚至觉得有些奇怪,“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确实,岑无月还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第二个答案过。
  “不过,若只是说近百年的天才,”辞青沉思片刻,随口报了一串名字,“谢还、曲燃、千嶂夕、星玄度、元悔、沈叩玉……这些都是最近声名鹊起的。”
  在修真界里,一百年也能算是挺“最近”了。
  “还有奚逐云,不过他你已经见过了。”辞青最后又补充道。
  岑无月眨眨眼睛。
  奚逐云声望虽高,但脾气太好,太平易近人,一时之间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些遥远的名字联想在一起。
  辞青扫一眼岑无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可知城内的奚逐云只是身外之身?”
  身外之身,即一种修士用神识所化的分/身,可以自如地在别的地方行走活动。
  但寻常修士并不会学习这一法诀,更不要说使用了。
  理由很简单:做一个身外之身,便是将作为修士安身立命之本的神魂割出一块。
  别说分割时难以想象的剧痛,光是身外之身“死去”时带来的死亡体验就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此外,神魂受伤极难恢复,受损还会变弱,哪个修士会闲着没事拿自己切着玩儿?就为了做个身外之身?
  岑无月肃然起敬地“哦”了一声。
  如果她认识的奚逐云只是个身外之身的话,那本体的实力一定要更强,甚至强得多。
  但辞青又继续道:“你可知他有多少身外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