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竟已被一剑切断双腿,硬生生当场疼晕了过去。
  方绝简出的这一剑甚至将桑青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她将针扔到一旁,多打量一眼方绝简:“你并非修士。”
  没有灵力的人,却使出了那样惊艳的一招。
  方绝简似乎将全部心力都用到了刚才,此时面无血色,气息剧烈起伏。
  她缓缓收剑归鞘,调整了几息后才微微喘息着道:“我出生第二日,他便动手杀我母亲与我,幸亏我母亲持有秘法才侥幸瞒过。他走后,母亲想方设法将我救回,但性命可保经脉难补,我始终无法同普通修士一般修炼。但我母亲说,如果一个人一生只专心做一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太差。于是我这十几年来,除去基本功外,只练这一剑。”
  桑青道:“这一剑已足够慰藉你母亲。”
  此时的岑无月已经把掉到地上的银针又捡了起来,捏在指间边玩边道:“难怪他开始那么强硬,原来真以为自己不会被拆穿。”
  方绝简看见她手里的针,回想起刚刚的事情,立刻再度行礼:“还要多谢二位的计谋,才让他自乱了阵脚。”
  她并不确切知道这针的用处是什么,但也并不多问,只是大大方方道谢。
  而岑无月笑吟吟起身,慷慨地把金针放到方绝简手里,道:“好看吗?送你了。”
  方绝简有些纳闷:“送我?这不应该是桑管事给你的东西吗?”
  她眼力绝佳,自然没有错过方衡见到金针后往桑青看去的动作。
  “不是啊,这是我刚刚来的路上削的。”岑无月乐道,“怎么样,像不像,你和方衡一样都被骗了吧?”
  她说着,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根还热腾腾的肉串,一口咬走顶上的肉块,掰断露出的一小截铁签,操纵灵力这般那般一通打磨,眨眼间便磨出了一根闪闪发光的细针。
  方绝简诧异又十分真情实意地夸奖:“你……你竟然说谎说得那样轻松,真厉害。”
  “我从来不说谎。”岑无月笑眯眯地说,“我只是对他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而已,是他自己补完了我没说的部分。”
  这刚磨出来的第二根针,岑无月也顺手送给了方绝简。
  方绝简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细针,好不容易才忍住低头去闻一下有没有肉味的冲动。
  而岑无月已经兴致勃勃跑去看被拦腰切断、散落一地的方衡了。
  这一剑也不知方绝简是故意还是不巧,总之切的位置相当微妙。
  乍一看是变成两截,又似乎可以说是变成三块……也或者是四块?
  方衡最后显然是打算逃命的。违反门规的惩罚就那么可怕吗?
  “师姐,‘永锢千机坟’是什么惩罚?”岑无月转头问知情人。
  桑青走近,取下岑无月头顶的山雀偃甲——小鸟为了保持平衡,爪子都将她的头发抓乱了——她用带着茧的细长手指轻轻一拨,便从一处几乎天衣无缝的地方打开了山雀胸甲。
  岑无月一瞬瞪圆了眼睛。
  好在山雀似乎没有痛觉,仍旧淡定地停在桑青手里任她操作。
  “——凡我玄枢城弟子,入门时都要学习偃甲制作,便少不了成千上万次的拆解与组装。若只是普通的低级偃甲,便太容易损坏了。”桑青垂眼检查偃甲情况,调整几个零件便将其重新合上,“但若有神魂滋养,低级偃甲便也可以用上很久。”
  她一说完,方绝简和岑无月的眼神就同时唰地落在那只圆滚滚的黑色山雀身上。
  看起来虽然是无比可爱、毫无害处的,但谁知道内里究竟是放着谁的神魂?
  “自不是这一种。”桑青一抬手放飞了雀形偃甲,道,“而是最简陋、也无法移动的那种。将太精巧的偃甲交给初学者是一种暴殄天物。”
  方绝简看着方衡破破烂烂的身体陷入沉思。
  她想:这样似乎也足够惩罚他了……
  而另一头的岑无月又要问了:“万一有人没有违反门规却还是被关了进去呢?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办法后用来害人?”
  方绝简抬头看着突然直击要害的岑无月再度沉思。
  她又想:确实,这法子很有风险……
  “世间一切可以使他人不利的方式都可能被利用,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约束这些方式的使用途径。”桑青说,“在玄枢城,只有城主知道如何执行这一惩罚。”
  岑无月好奇道:“那如果城主犯错了呢?我听说前任城主就不是好人,对吧?”
  当然不只是听飞梭的主人说的,和方绝简一起吃饭的店家也这么说。
  这十几天来,岑无月早已听过许许多多同样的说法。
  前任城主不仁,现任城主杀了他取而代之,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仁君”。
  岑无月还没见过现任城主,但已经听了满耳朵关于对方的溢美之词。
  ……
  最后桑青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说自己还要回地牢审问俘虏,挥挥手将岑无月和方绝简一起赶走了。
  岑无月倒也不介意对方似乎被冒犯了的态度,快快乐乐和方绝简开启新的聊天:“你母亲的要求你已经做完了,之后的时间准备干什么呢?”
  方绝简没有犹豫,似乎早就想好了:“我会就近去断潮剑庐,潜心磨炼剑法,挑战那里的弟子。等我觉得时机合适时,再去下一个使剑的门派。”
  见她这样坚定,岑无月也觉得高兴,一拍手便决定道:“既然如此,我请你吃顿践行饭吧!”
  方绝简犹豫只一息,觉得在岑无月面前不用太计较,便直接问了:“我听说修士都尽可能不吃凡俗食物。”
  岑无月正色道:“人被杀,就会死——不吃饭人会死掉的。”
  “修士不会的吧。”
  “会通过另一种方法死掉!”
  “那就说明死和不吃饭没关系不是吗?”
  “方绝简,你身上没什么钱了吧?”
  “确实。”
  “那你还想吃我请的这顿吗?”
  “你说得对,人被杀就会死。”
  “不对!是另一句。”
  “……没错,不吃饭人会死。”
  第05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便过得按部就班。
  飞梭的主人在房间里闷头疗伤。
  桑青在地牢里拷问嘴硬死士。
  而岑无月每天吃吃喝喝、去地牢门口观察情况、顺便到城主府里盯着李大厨望梅止渴。
  姓李的厨子就是曾经城内第一好的桂花鱼条大师。
  修士们倡导辟谷,不进食凡俗食物,但以修士在这世间的占比,也几乎不可能在不使用凡人的情况下运转偌大的一个门派,因此每个门派的生存都与凡人脱不了干系,这些为修士工作的凡人们在收入上、安全上总是要比其他凡人多一些保障。
  比如李大厨会关闭自己的酒楼转而进城主府工作,也是图这一份安稳。
  “——虽说,该死时还是得死的。”李大厨无奈道,“前几天城主出手的那次,虽说也不是故意,但有些屋子正好在那一招路上的……唉。”
  一旁的另一个厨子道:“至少在梦里一眨眼就死了,一点儿也不疼,要我说还挺幸运。”
  “可不是,我逃难来玄枢城之前路过一个村庄,男女老少都被屠得干干净净,鸡都没活几只,那才叫惨啊!流了那么多血,我一脚踩在地上,泥巴都是又湿又软的,泥水混着血嗤嗤往外冒!至少那种发狂魔头入城四处杀人的事情,在咱们玄枢城里不会发生,这就够了。”
  岑无月趴在灶台边上等饭等得望眼欲穿,只好听众人聊天转移注意力。
  虽说下山还不到一月,但如同刚刚描述这样的场景,她也已经见过一两次。
  尽管本质上都是人,也活动于同一处世间,但修士与凡人之间有一道深刻的天堑。
  修士并不遵守凡人的律法。
  凡人也几乎没有可能杀死修士。
  因此像方绝简那样的人也不会想着报官,而是直接跋山涉水找上仇人所在的门派要个说法,这反倒是更为常见的逻辑。
  修仙门派对自己的弟子有绝对的处置权。
  当然,前提是该门派既不包庇自己的弟子,又会将方绝简这样的凡人所说之言当真。
  桑青能代表玄枢城处置方衡、还准备让方绝简安全离开,说明这座城确实已经能算得上“桃花源”了。
  “玄枢城是个好地方。”岑无月感叹道。
  “那倒也没有那么好,比好不比坏罢了,”李大厨动作利落地起锅装盘,边说道,“——不然怎么每三年还得镇压一次那业渊呢?”
  业渊,这岑无月倒是听师父说过。
  “但业渊不是只有四条吗?”岑无月纳闷地问,“我师父是这么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仙人,业渊如今足有三十三条,四条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啊?”
  岑无月眨眨眼睛:“我师父这人吧,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