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孩子窝在江稚鱼的怀里低低的抽泣,时不时夹杂着干呕。
  白清宵低喊一声天呐,赶忙脱下了衬衫外套披到江稚鱼身上,却在转眼间被同化濡湿了。
  他不知所措地蹲下来,“对不起,我今天应该穿件厚外套的。”
  江稚鱼抹了把脸上的水,把额发尽数撩到后头,露出光洁的额头,无奈回他:“你也是神人,谁家好人冬天穿这么薄,你比我更可能冻死。”
  说完,又掐了掐怀里小孩的脸蛋,“喂小孩,哭够没,你刚下去哥哥就把你捞上来了,死不了。”
  “我——嗝!”小孩抽抽搭搭地打了个嗝,泪眼朦胧,“对不起,对不起。”
  “你家大人呢?怎么放你一个小孩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真够放心的,大晚上让一五六岁小孩自己待着。
  小孩鼻涕眼泪胡乱蹭了一把,瘪着嘴巴小小声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哟,”江稚鱼挑了挑眉,“还挺有主意,身子还没脑袋大就会离家出走了。”
  “才不是,”小孩哥嘴还挺硬,“我和我朋友约好了今天还要一起玩,爸爸昨天都答应了,可是,可是又不让我来了。”
  江稚鱼“哦”了好长一声,笑嘻嘻揉了把小孩哥湿乎乎的脑袋,“还挺诚信,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哥哥给——”打电话。
  “晨晨!”
  江稚鱼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话,抱着小孩哥颠了颠站起身。
  一位妇人呜咽着喊着晨晨奔过来,后头还跟着个匆匆忙忙扶眼睛的爸爸。
  “完蛋了小孩哥,”江稚鱼幸灾乐祸,“你要被混合双打了。”
  小孩哥赶紧往怀里缩了缩,不敢抬头看赶来的父母。
  “晨晨!你没事吧,啊?”妇人连连对江稚鱼道了好几声谢,接过湿淋淋的小孩哥,“你怎么能趁着爸爸妈妈没注意的时候偷跑出来!还掉进了湖里!”
  “这湖边平时有几个人来,要不是今天恰好有个哥哥在,爸爸妈妈要哭死的知不知道!”
  小孩哥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又被吼出来了,蹭到妈妈怀里嚎啕大哭,手忙脚乱的爸爸一时间要安慰两个哭得不成样子的人。
  见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江稚鱼很酷地往身边一搭,“白清宵我们走……吧?”
  空的。
  江稚鱼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见鬼似的上下看着刚刚还站着个大活人的地方,360度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奇了怪了。”江稚鱼嘀嘀咕咕刚要转身,脑袋一沉,视野被遮了个大半。
  手跟着眼珠子往上一探,很柔软的手感,是条浴巾。
  “擦擦吧,我怕你等得久随便进了超市先买了浴巾,没时间去商场买衣服了。”
  熟悉的清冽音色,不熟悉的关切话语。
  江稚鱼抓着毛巾擦了擦头发,转过身问道:“怎么只买了一条,你不怕回来的时候小孩哥没人接啊。”
  月光穿过叶的缝隙落进漆黑的眸里,碎光闪烁,白清宵有些晃神,懒洋洋地笑了笑:“管好你就不错了,还管什么小孩哥,不听话冻冻长个记性。”
  江稚鱼哇塞了一声,鹅黄色的浴巾包裹住他笑眯眯的脸,“好狠心的哥哥~你这样贺知春肯定不要你的。”
  白清宵心神一震,被江稚鱼夹得造作的不行的“哥哥”给迷住了心神。
  好作,但是他叫了“哥哥”哎。
  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江稚鱼把浴巾往自己身上一裹,对着失神的白清宵抬了抬下巴,“罚站呢你,冷死了,前边有个蛋糕店陪我进去坐坐。”
  说完裹紧了浴巾一路小跑着,从混着哭声的黑暗迈入蛋糕店带着甜香的暖光中,推门叮铃一响,江稚鱼满足地嗅了嗅,熟稔地点好东西对身后浑浑噩噩的白清宵招了招手。
  “快来,我都点好了。”
  江稚鱼一屁股坐在窗边的软座上,以一种小松鼠撮嘴的姿态攥着浴巾蹭了蹭两颊,一向骄傲的脸上显出难得一见的柔和。
  “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救过一个溺水的男孩呐,”江稚鱼对着来送奶茶和蛋糕的店员道了声谢,回忆道,“好像也是差不多五六岁?还是更大一点,记不清了。”
  从进门开始一直发愣的白清宵突然有了点动静,琥珀色的眼瞳一缩,倒映着江稚鱼浅笑的面容,“你还记……你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那当然了,那可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厉害。”
  江稚鱼笑着挑了挑眉,低头啄了一口奶茶,发出饕足的喟叹。
  暖黄色的灯光如工笔描绘着他精致的眉眼,冻得惨白的脸颊重新晕上颜色,圆润的唇珠挂着奶渍,被伸舌一卷消失不见。
  脸侧的额发已经被暖干,散乱地耷拉下来,给一向嚣张的小少爷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生活感。
  “不过那会儿是夏天,在水里泡着都没事,哪像现在啊。”讲故事的人无谓地吐槽着,却引诱听客又一次发问。
  “那……那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小心翼翼的询问里含着复杂的情绪,更多的是期待和惶恐,尾音发着颤。
  江稚鱼“嗯?”了一声,点点头,又调笑道:“怎么这么感兴趣,是怕我太英勇想学习一番,免得被贺知春一脚踢出局吗?”
  白清宵噎了噎,思索片刻发现自己找不出别的理由,只好认了下来:“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就当听个乐也行。”
  想了想又补充道:“让小的一赏您的英姿呗。”
  这句话对于江稚鱼来说十分受用,叼着沾满奶油的叉子眯着眼回忆了几秒,才悠悠开口,把身为听客的白清宵也一齐拉回了那个夏天。
  橘色的烈阳不要命地往下倒,枝丫的蝉一声一声的鸣叫求饶,踏出树荫一步便如烈焰烧身,刺人的阳光扎得爬树的小孩脸通红。
  吱哇乱叫的蝉鸣声中隐约藏着低低的抽泣。
  「哇,抓到你了!」
  没在水里埋头苦着的小江稚鱼唰地冲出水面,水草须须搭在营养不良般棕黄的脑袋上,眼睛被河水冲得波光粼粼。
  小稚鱼攥着手里小小一条的鱼往脸颊蹭了蹭,嘴巴小虎牙若隐若现,「今天就把你烤了吃!」
  拽着吸满了水重得得拿吊车掉的衣服正打算上岸,身后却突然传来「哗啦——噗通!」
  「救——咕噜咕噜……」
  小稚鱼赶忙把鱼一放生,哇哇叫着连滚带爬地往露出两只手捞来捞去的地方跑去,「我来了我来了!」
  两只小胖手往水里一捞,拖出个和自己一般大的人来,险些被拖着一起拽下去,「哇,怎么你那么重,比鱼还重!」
  “……人比鱼重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听到这里白清宵没忍住打岔了。
  江稚鱼瞪他一眼,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对一个小孩要求这么严,那时候对我来说就是很重很重啊!”
  白清宵说好吧,“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江稚鱼歪歪脑袋想了想,眼珠子转来转去没转出半句话,“接下来不记得了,好像后来我就被我姐给逮回去了。”
  “不记得了?!”声量陡然提高。
  江稚鱼叉起一块蛋糕,眨巴着眼睛看着一副要站起来指着自己骂负心渣男的白清宵,轻飘飘道:“那怎么了,你自己也说了,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能记个七七八八就不错了。”
  你那哪是七七八八,有二二三三没有都不知道。
  白清宵压下了吐槽,闷闷说了声好吧。
  “怎么了,你干嘛那么激动,”江稚鱼歪着脑袋凑了过去,眼神疑惑,“这件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啊。”
  “我,”白清宵一噎,转了口风道,“我和贺知春都不喜欢讲故事讲半截的人,你这样不好。”
  江稚鱼瞬间被拉回了自己和白清宵是竞争对手的现实,白眼将翻未翻,嘀嘀咕咕道:“我真是救人脑子里进太多水了才跟你说这些……走了走了,回去了。”
  江稚鱼莫名有些烦,好不容易把这事儿忘了又被提起来。
  他一点儿也不擅长追人,甚至觉得这几天压根都算不上在追人,纯跟白清宵斗嘴。
  而且人真能追自己没有那方面想法的人吗?
  这赌约真还能赢吗?
  江稚鱼披着浴巾一路踢着从公园拐来的石子儿踢到了校门口,忽然脚步一停,白清宵差点撞到江稚鱼身上。
  昏暗的路灯下,江稚鱼搓得半干的头发四处乱翘,几只小虫飞过被江稚鱼一掌拍出三米远,“行了,咱到这就分道扬镳吧。”
  说完便转身就走,没多余停留一秒。
  路边汽车的灯光从白清宵身边一晃而过,面容一明一灭,眉眼间强撑的笑意淡去,失落填满了浅色的眼瞳。
  总是在犯错,白清宵心想,明明每次好像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又一下退回原点。
  总是不知道为什么江稚鱼就突然不高兴了,可能是自己嘴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