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230节
  伏珊珊上楼的脚步一顿,走得越发快了。
  “没事、没事。”韩大娘摆着手,脸上有了笑容。
  韩鸿文驻足,无奈道:“阿妈,珊珊的性格你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山寨时,阿妈明明爽朗爱笑,人也开朗,怎么过来以后,越发多愁善感起来了。
  “楼下冷,赶紧上去吧。”韩鸿文说着弯腰去锁自行车。
  韩大娘往儿子身旁站了站,没急着上楼,而是仔细询问起邱秋和孩子们的情况,邱秋吃胖了没?两个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些?带去的棉鞋、羊毛袜,邱秋和孩子们喜欢不?
  她善绣,纳的千层底没那么硬,宣软舒适,邱秋和昭昭都喜欢她做的千层底绣花布鞋和织的羊毛线袜。
  她也没少给儿媳、孙女做,伏珊珊不喜欢,嫌土气,上不了台面,也不让孙女穿,怕抱出去丢人。
  今天夫妻俩带着孙女去褚家,韩大娘收拾了包绣花棉布鞋、羊毛袜给儿子,让他帮忙带给邱秋和孩子们。
  韩鸿文含糊地说了声“喜欢”,忙转移了话题:“快过年了,大队没啥事,我明天给阿爸打电话,让他过来,今年咱家过一个团圆年。”
  韩大娘立马心喜地忘了询问新做的棉鞋,邱秋和孩子们穿着合不合脚,只连声:“你阿爸那老头子倔得很,又该找借口不来了,你跟他好好说。”
  “嗯。”韩鸿文点点头,扶着韩大娘往楼上去。
  娘俩进家,伏珊珊和女儿正坐在沙发上泡脚,两暖瓶的水,已经空了一瓶。
  韩大娘知道儿媳的习惯,洗完脚,还要洗屁股,剩下一瓶水,也就堪堪够她和孙女用的,忙去厨房拨开煤火炉烧水,给儿子洗漱用。
  伏珊珊撇嘴,她儿子用水浪费一块煤,不心疼了;这要是她回来晚了,能有这待遇?
  韩鸿文脱下大衣,去厨房:“阿妈,你去睡吧,我自己来。”他的腿脚儿时在外流浪时,冻坏了,调理多年,依然受不得一点寒气。
  “水烧滚点。”韩大娘不放心地交代道。
  “好,您去睡吧。”
  韩大娘转身回房,经过他们卧室门口时,看到垃圾桶里塞得满满的一大包,疑惑道:“垃圾我丢了呀,难道忘了?”说着,进去便要收拾。
  洗完脚正要抱着女儿进屋的伏珊珊看得头皮一紧,忙喝道:“阿妈你干嘛?”
  韩大娘吓得一哆嗦,扯开了垃圾袋的一角,露出了雪白的千层底……
  邱秋洗漱完,刚从卫生间出来,便听林秋芳过来唤道:“邱秋,电话。”
  邱秋看看表,21:15:“谁打来的?”
  “哭得厉害,我听着好像韩鸿文他妈。”
  邱秋一愣,大步出了卧室,走进客厅,拿起斗柜上放在一旁的话筒:“喂,是韩大娘吗?”
  “呜……邱秋是我……”
  电话对面,韩大娘紧紧地抱着那一包棉鞋、羊毛袜,哭得泣不成声。
  电话室的小阿姨递了张卫生纸给她,在一旁劝道:“大娘你别哭了,有话好好说嘛。”
  “您在哪?”
  “呜……电话室……”
  “好,您把电话给小阿姨,我跟她说两句。”
  韩大娘呜咽着把话筒塞给小阿姨:“邱秋跟你说话。”
  小阿姨没少从带着孙女下楼来玩的韩大娘嘴中听说过邱秋的大名,握着话筒紧张了一瞬:“喂,你好。”
  “你好,我是邱秋,韩大娘你认识吧?”
  “认识、认识,我们经常在一块儿玩。”
  电话上不显示来电的号码,邱秋猜测道:“你这是老公房小区入口处的电话室?”
  “对。在小区入口左边。”
  “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韩大娘,我这就过去。”
  “好。”
  “谢谢。”挂了电话,邱秋扯下头上的毛巾,拨了拨水湿的头发,转身回屋换衣服。
  林秋芳不放心地跟着道:“咋了,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闹矛盾了。”以前也没少闹,这还是韩大娘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邱秋打开衣柜,找衣服,林秋芳从卫生间拿出吹风机,拉了人坐在妆凳上给她吹头发。
  昭昭被念秋抱走了。
  航航陪景天去了。
  家里的警犬明明每年都要回部队复训半月,上周刚被后勤部军犬训练队的小战士来家带走。
  “褚辰不是送人去了吗,”林秋芳不解道,“有什么问题他不能解决?”
  林秋芳话音一落,便听到了楼下的汽车声。
  邱秋笑笑:“呐,回来了。等会儿我跟褚辰过去,你早点睡吧。”
  林秋芳应了声,帮她把头发吹个九成干,收起吹风机往外走,与进来的褚辰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
  邱秋用手拢了拢发,开始穿衣。
  褚辰看她脱下睡衣,露出一身细白肌肤,不觉呼吸重了几分,刚要伸手,邱秋拿起秋衣套上了,然后是秋裤。
  褚辰一愣:“要出去?”
  “嗯,韩大娘打电话过来,哭得泣不成声,你陪我过去看看。”
  褚辰一屁股坐在妆凳上,跷着二郎腿,托腮看她继续往身上套了件大红的高领毛衣,将一张小脸趁得莹白,“我刚才过去还好好的,怎么了,跟儿媳吵架了?”
  “应该是。”邱秋找了条黑色直筒厚条绒裤子穿上,戴顶绒线帽,拎上大衣,“走吧。”
  褚辰起身,手一动揽上了她的腰。
  两人相拥着往外走,老太太听到动静,打开门询问道:“这么晚了,约会去啊?”不怪她这么想,最近街边开了很多小舞厅,多是情侣过去,点杯咖啡或是一杯酒,两样甜点,在眩晕的灯光下,跳跳舞、谈谈情,多浪漫啊!
  “嗯,约会去。”褚辰懒懒散散道。
  邱秋捏着他腰间的软肉拧了下,刚要说什么,只听老太太笑道:“去吧去吧,好好玩儿。”
  邱秋要说的话咽下了,转头笑道:“我们走了,您早点睡。”
  老太太扶着门朝两人欢快地摆摆手。
  下了楼,两人坐上车,朝老公房开去。
  “你刚才见韩大娘了?”邱秋坐在副驾驶室位上,偏头看向丈夫。
  “嗯,站在楼下等韩鸿文他们回家。”褚辰看眼妻子微蹙的眉,伸手抚了抚,“鸿文的职位有变动吗?”他走前韩鸿文是军医院初级职称医生,基本工资56元。
  家庭矛盾叫褚辰看,多是钱引起的。
  “夜校毕业,经过几年的努力,去年十月已升任主治医师(中级),一个月84元,加上其他补贴,一个月能拿100多点。”副食品价格每月补贴8元;粮价补贴4元;工龄补贴,每工作一年补贴0.5元;其他补贴:如洗理费(2元/月)、书报费(2/月)等。
  光靠基本工资养家是有点捉襟见肘:“80年,他不是跟我合出过一本《特殊病种治疗案例》吗,买房时,他拿了些基本稿酬,后面的印数稿酬每年分成有七八千左右(全书38万字,书的定价6.5元,每年最少印8万册),他分五分之一,我每年给他1500元左右,四年下来,正好6000元。”
  “邱秋,你少算了一项。”
  “嗯?”邱秋疑惑地看向褚辰。
  “结婚礼金。”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他所知,史大华当时就上了500元,史博荣是史家大房的长辈,上了1000元,又代两个儿子各上了500元,再加上两人各带的助理,每人上了100元,这便是2700元。
  还有虽没过去,却也让人随礼的李经纬、宋长华、褚泰等人。
  粗粗一算,四五千是有的。
  邱秋沉默了,这么多钱要是有心,怎么不能在他家附近或是在他们小区给父母买套房居住呢?
  韩大爷六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还不退休,在月亮湾大队担任着会计,风里来雨里去地拖着伤腿忙碌着帮忙收山货、卖药材?还不是想着多少挣一点,为他减轻点负担。
  很快,车子便到了老公房小区门口,在电话室前停下。
  一群人迎了上来,除了红肿着眼眶紧紧抱着一包东西的韩大娘,还有韩鸿文及其领导(姨父)、岳父岳母、大舅子、姐夫。
  这是都惊动了。
  两人一下车,便被人包围了,七嘴八舌地寒暄着。
  “邱秋——”韩大娘刚止住的泪又下来了。
  邱秋伸手将人扶住,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大娘……”
  “邱医生,”伏妈妈上前笑道,“有什么咱们回家说好吗?”
  邱秋看向韩大娘。
  韩大娘紧紧抓着邱秋的手,委屈得双唇直颤。
  邱秋揉着她手上的内关穴,轻声道:“大娘,放轻松,没事,有我呢。来,深呼吸,缓缓吐气。对,很棒……”
  伏妈妈看得蹙眉,刚要说什么,被伏爸爸制止了,今天这事是闺女的错,说什么都晚了,就看怎么解决吧。
  “呜……邱秋我要回家,我不在这住了,不给他们带孩子了……”
  “好好,回家,别急。”邱秋将人环抱在怀里,揉着穴位的手不停,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抚过她的背。
  褚辰已将韩鸿文拉到一旁,询问情况。
  听他说,伏珊珊将韩大娘给邱秋、昭昭、航航做的棉鞋、织的羊毛袜丢垃圾桶里了,褚辰气得抬腿一脚将人踹在了雪地里。
  钱承壁(姨父)和伏大哥、二姐夫全吓了一跳,伏大哥和二姐夫忙去扶韩鸿文,钱承壁拦住还想再踹几脚的褚辰,急道:“褚同志、褚同志,冷静,有话好好说。”
  “韩鸿文,你要做不到赡养父母,”邱秋抱着韩大娘冷冷地看向被伏大哥扶起来的韩鸿文,“我明天就做主,让你跟韩大爷、韩大娘断绝关系。”
  韩鸿文愣愣地看向邱秋,半晌嗫嚅道:“师父……”
  “邱医生——”伏爸爸惊道,“可不敢。有什么咱回家坐下说。”
  钱承壁被邱秋的果决惊得回过神来,忙跟着附和道:“对对,回家说、回家说。”
  “亲家……”伏妈妈哀求地看向韩大娘,“你也不想让两个孩子闹得过不下去吧?”
  “张主任,”邱秋冷了脸,“慎言!”
  伏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你还不是张口就来,可对上邱秋那双冷眸,瞬间失了勇气。
  “走吧,上楼。”风雪越来越大,褚辰可不想让妻子在风雪里跟他们争论。
  听到脚步声,屋里的伏大嫂和伏二姐先一步打开门,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