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17节
  天晴了,翻了田土,栽下油菜、麦子,卖了苹果、橘子,月亮湾大队的社员们开始天天种洋芋。
  七点多,吃过早饭,大伙儿结伴上了坡地,男同志有的在前头吆喝着黄牛打犁沟,有的胸前挂个箢箕丢草粪和灰,女同志跟在后面往沟里放发芽的洋芋块,年老的拿着锄头盖土。
  忙活到下午五点收工,有的去后山找毛粟、冬菇,有的忙着搂枯草败叶留着冬天引火,有的去摘茶果……还有拿了□□进山打猎。
  忙碌碌,转眼到了11月底。
  因为报考的人太多,大家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在正式考试前,县里举行了一次预考,只考语文和数学。
  一早,邱秋便和二妮一起,给大家磨了桶豆浆,煮了锅鸡蛋,炸了盆油条。
  俞佳佳过来,油条刚出锅。
  闻着满院的油炸香,俞佳佳双手抵在下巴处,开心地眯了眯眼,“好幸福啊!秋秋、二妮,谢谢你们这么用心地给我们准备早餐。”说罢,张开手,一人给了个爱的抱抱。
  经历了那么多,仍旧保持着这份纯真,邱秋便知,这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她的童年、少年,心灵上一定很富足,才能支撑她走过遍地棘刺,再回首,仍是满身阳光,照耀他人和自己。
  可也正因如此,邱秋才越发担心,哪有人只有光,没有灰暗的一面呢?
  “褚主任,还没谢你呢,”俞佳佳回身看到从东屋出来的褚辰,笑道,“谢谢你帮我争取到参加高考的机会。”
  褚辰颔首:“好好考。”说着,直接穿过堂屋,推开了西屋的门。
  天冷了,昭昭憋着尿也不愿意起来,听着爸爸走近的声音,越发往被窝里钻了钻。
  褚辰打开衣柜,拿出件长款棉袄,掀开被子,将人整个儿包紧,先抱着去了茅厕。
  从茅厕出来,小家伙鼻子嗅了嗅,拍拍爸爸的手臂:“好香啊,我要吃炸油条。”
  “穿好衣服,爸爸给你洗漱。”褚辰好声好气道,“刷好牙,擦好香香,咱就吃饭。”
  家里的护肤品是邱秋自个儿做的,她因为怀孕,用的是淡淡的青果香。昭昭喜欢花,喜欢吃水果,邱秋便给她做了瓶茉莉香,一瓶橘子香。
  昭昭洗漱后,挑了橘子香,自己抠起小指肚大那么一块,抹在脸上。
  褚辰给她扎好小辫,抱着人洗过手,走进堂屋。
  早饭都摆上桌了。
  除了豆浆、油条、鸡蛋,二妮还给大伙儿在羊汤里下了些泡发好的米粉。
  邱志杰塞给赵文霖的一千块钱,再怎么说也是赌·资,为防日后被人抓把柄,王部长让他们上交了九百,留下一百作为王弈臣的医药费。
  羊和鸡鸭就没还,鸡鸭早吃了,羊前几天才杀。遂这几天,羊肉包子、羊汤泡饼,涮羊肉……几人天天吃得肚儿圆,邱秋都有点上火了。
  大伙儿一个个在桌前坐下,俞佳佳看着对面,状似轻松地笑道:“赵知青、王知青,早啊!”
  这还是俞佳佳回寨后,第一次跟王弈臣见面,以往两人都有意地避着对方。
  “……早!”王弈臣语气艰涩,看向俞佳佳的目光,复杂难辩。
  赵文霖一看气氛不对,立马笑道:“早,俞知青身体养好了吧,复习的怎么样?”
  不等人回答,他又转头逗道:“昭昭,赵叔叔今儿要考双百,快帮叔叔夹根油条,拿俩鸡蛋。”
  二妮向来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没长手啊!”
  “跟你说话了。”赵文霖白了她一眼,又笑眯眯地看向昭昭,“昭昭,快把你的好运分给赵叔叔点……”
  “拿拿就能让你考双百吗?”
  “对对。”
  “好。”昭昭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分别给今天要考试的几人,一人拿了根油条,两个鸡蛋。
  吃过饭,四人便出发了。
  考试分数不公布,只将通过的名单张贴在县中学门口的墙上。
  几人都过了。
  接着没几日,便迎来了正式的高考。
  事后,褚辰估了估分数,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分别填报了复旦的经济系、数学系。
  当时,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风靡全国,陈景润更是青年学子的偶像,无数参加高考的考生,做梦都想自己能成为摘取数学皇冠的那颗明星。
  沈瑜之报的是复旦的中文系、华理工的生物系。
  王弈臣分别填的是京大的数学系和外语系。
  赵文霖出人意料地报了北京的农学院。
  俞佳佳第一志愿填的是复旦外语系,第二志愿写的是复旦的数学系。
  从这一点上,便可看出,王弈臣和俞佳佳志向相投。
  第17章 二姐
  冬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人们称之为寒冬的腊月。
  一进腊月,夜间再难见月亮出没、星斗闪烁。天一擦黑,从月湖飘飘悠悠升腾起来的冷雾,弥漫了田坝、坡土和寨子。
  湿冷湿冷的,狂风一吹,刺骨的寒。
  早上下起了雨,雨丝打着旋,甫一落地,就变成了冰凌,人踩在上面几步一滑,稍不留心便跌倒了。
  县药材收购站来催几次了,想让邱秋赶紧过去帮他们给待收的药材定级、估价。
  褚辰便跟邱秋商量,搬到县里他宿舍去住,这样邱秋去收购站上班也方便。
  邱秋没意见,只是想等他们走了,让俞佳佳搬过来住。
  王弈臣填报志愿的第二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他爷爷摔倒住院了,让他赶紧回去。
  他那伤坐卧铺没问题,王部长便帮他办了病退。
  赵文霖请假跟着一起回京了。
  说好了要是有通知书送来,让褚辰帮他们寄去北京的家里。
  如今来家搭伙的只有俞佳佳。
  知青点离寨子最近的人家有半里地,她又跟韩芷月几人不睦,再加上邱志杰放假回来了,别再出个什么事。
  “行。我等会儿跟桂花婶打个招呼,让她帮忙照看着点俞知青。”褚辰解释道,“二妮跟我们去县里,她年后要去双鸭寨上班,得去供销社跟人学学怎么理货,有空还可以帮忙接接昭昭,咱们在县里的这段时间,我准备让昭昭去食品厂幼儿园适应适应学校生活。”
  邱秋颔首,她忙起来,确实顾不上昭昭,送去幼儿园也好。
  当天,安排好家里的一切,褚辰找耗子、柱子帮忙,拉了两辆板车,一家三口带着二妮搬去了县里。
  二妮跟供销社售货员住在一楼的宿舍里。
  褚辰这边是张单人床,他从家里带来了板子和长条凳,那么一支一拼,加宽了不少。
  铺上稻草,旧床单、两条褥子、大红牡丹纯棉床单,不等放上枕头和厚棉被,昭昭鞋一脱就爬上去,一个跟头从这头滚到了那头,紧跟着爬起来,又蹦又跳,乐的不行。
  邱秋都担心她把床蹦塌了。
  褚辰看了眼,便和耗子找来铝管给炉子接起了烟囱。
  邱秋把家里的窗帘拿来了,让柱子帮她从屋中间拉了根铁丝,把窗帘挂上,一间屋子便被分成了内外两间。
  知道邱秋来县里,收购站的李站长不等她安顿好,便来请人。
  邱秋打电话叫来陈慧颖,带着她,一脚踏入药材收购站,便忙的直打转,各公社大队运来的药材在门口排起了长队,还有肩挑、牛拉、马驮的零散药农,挤挤挨挨,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钩藤、党参、天麻、甘草、桔梗、半夏、葛根、白笈、砂仁,邱秋一样一样查看、定级。
  什么级别什么药材什么价,邱秋念着让李站长用毛笔写好,贴在门口的墙上。
  级一定,发个用硬纸板写好的号码牌,让他们过秤,找会计算帐拿钱领票。
  几日后,褚辰带人过来视察,一见这情况,忙让人搭棚子、放炉子,县气象局说了,夜里有雪,有些药农住的远,晚上是回不去的,可他们又舍不得花钱去招待所住,多是背了柴来,几人找个墙角,燃堆火熬到天蒙蒙亮,卖了药材的赶紧回家,还没轮到的继续等着。
  往日还能熬,一下雪,可就有得受了。
  竹杆、塑料雨布、麻绳、炉子、煤块,一一拉来,大家齐动手,一个下午搭起六顶棚子,人、牛马、药材都进了棚。
  人和牛马待的地方点上炉子或燃起柴堆,让大家轮流看顾着火,留好通风口,褚辰看看表,晚上八点了,转头看向收购站,邱秋站在几个麻袋前,正弯腰查看药材。
  抬脚走进收购站,褚辰小声问帮忙抬药材的李站长:“还要多久能下班?邱大夫怀着身孕……”
  李站长抹了把额上的汗,讪笑道:“理解理解。您看,要不再等半小时……”见褚辰脸色不对,忙又道:“二十分钟?行行,这就下班。邱大夫,下班了。”
  褚辰脸色捎缓,跟他道:“明天我请县医院的张副院长过来帮忙。”
  李站长激动地一把握住褚辰的手,乐道:“谢谢、谢谢,褚主任,还得是你,牌面大,我往县医院跑几趟了,人家张副院长忙的呀,人都见不到。”
  邱秋扶着弯得酸痛的腰走来,闻言“哼”了声:“他哪是跟你耍牌面啊,他是拿捏我呢。”
  市医院的陈院长想要人参丸的配方,邱秋让他拿沪上医院的工作来换,叽叽歪歪的,说什么沪上工作怎么怎么难办,言语间,想让邱秋把对口疮的配方当作添头。
  行啊,那要一套两居室不过分吧。
  不能光你加码,不许我跟上呀。
  结果,他当场给她来了个变脸。
  呵,我手握药方,还反过来求你不成!
  邱秋当天就给省医院的王院长打电话了,都没用上人参丸的药方,光一张对口疮的方子,就把工作搞定了。
  张丰羽嫌邱秋那天说话太硬气,没给他面儿,这不,在这拿捏她的吗。
  往年,收药材他可跑的比谁都快,为的是好把品质好的药材留下,回头让县医院付钱来拉,因为给收购站帮了忙,哪年李站长不给他便宜些。
  李站长笑笑,不搭话,人家长辈跟小辈闹闹情绪,他插什么嘴。
  褚辰快走几步扶住邱秋,一只手帮她轻揉着腰部:“好了,交给我处理,别气了。”
  邱秋挺直的脊背松懈了几分,慵慵懒懒地半靠着他,撒娇道:“我想吃酸的,特别想。”
  “雕梅?酸菜鱼?酸菜小炒?还是酸汤牛肉?”
  “想吃虾酸肥肠,酸酸辣辣的浇在白米饭上,油汪汪的汤汁裹着晶莹剔透的米粒,一口送进嘴里……”光是想一想那滋味,邱秋就想流口水。
  褚辰听得却是一愣,邱秋以往是不吃虾酸、不吃肥肠的。
  “好,我们去国营饭店找老王。”
  整个县城,也只有老家是独山县的老王会做虾酸、做的有虾酸,至于肥肠,这会不知有没有……
  邱秋回身跟陈慧颖挥挥手,“大嫂,我们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