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7节
  老王所在的国营饭店,离供销社大楼不远,两人走着过去。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开了,经过新华书店,里外都挤满了人。沈瑜之看得咋舌:“啧,老褚,你说这会儿咱要印一批复习资料,是不是能大赚一笔?”
  “你有那时间?”
  要复习初、高中课本知识,沈瑜之还真没时间折腾。
  今天是赶场日,国营饭店里同样挤满了人。
  没去打扰老王,两人交了一块钱的饭盒押金,买好饭,去褚辰宿舍。
  在医院家属院后边,旁边就是小学。
  二楼朝南靠东的一间,采光不错。
  不常住,房间陈设极简,一床一桌两椅,一个放着洗漱用品的盆架。
  褚辰吃不来内脏,没要肠旺面,买了碗羊肉粉。
  刚来贵州那会儿,两人都不吃辣,现在一筷肠旺面入嘴,沈瑜之都觉着不够味,四下张望了遍,没看到要找的东西:“你家做辣酱了吗?”
  “嗯。”邱秋和昭昭都喜欢吃辣,自留地里的辣椒没卖给收购站或食品厂一斤,一半让二妮给做成辣酱、剁椒酱,一半晒干留着做菜用。
  “明天给我带一瓶呗。”
  “供销社有卖。”
  “没你家的香,味也没你家的好。哎,”沈瑜之取了个丝娃娃塞嘴里,胳膊肘对了对他,含糊道:“食品厂是不是改配方了?刚开始那两年,不要小菜,光是米饭拌酱我能吃两大碗,一瓶辣酱吃不了两天就没了,现在……买回来几个月,还有半瓶在那放着。”
  褚辰咽下嘴里的食物,拿手帕擦擦嘴,淡淡道:“去年说是市场上的白酒销量增加,酒厂准备不足,他们食品厂就不跟着添乱了,把辣酱里用来杀菌增香的白酒取消了。今年又把花生油替换成了便宜些的菜籽油,减少了豆豉、花生、芝麻的用量,取消了白糖,添加了线椒,这样一来,辣味比原来高了一个等级,掩盖了味道的不足,也算迎合了部分极度奢辣的客户。”
  “啊,怪不得小毛夏天买的吃一半长毛了,我们还以为梅雨季屋里潮。这一项项的减下去,不是砸招牌吗?”说到最后,沈瑜之都来了气,合着不是谁筹建的厂,谁不心疼是吧,“你没跟你岳父说?”
  “张叔。”他随邱秋叫。
  “行行,张叔,不是你岳父。”
  褚辰声音往下压了压,轻声道:“从财务上看,短期内,销量减少的不明显,成本却大大降低了。年底一汇总,盈利只要超过往年的15%,苏厂长升迁有望……”
  沈瑜之立马明白了,食品厂的苏厂长前两年就在活动,想调去市里。食品厂现在这个样子,谁敢接手?谁愿意接手?可不就都压着不让他动,人脉上走不通,只能拿政绩来说事。
  现有的销售模式还是褚辰当年定下的;销售渠道,四分之三是褚辰建厂之初一个个跑下来的。几年过去了,市百货都没有打通,营销上还在周边打转,销量增加不上去,厂子无法扩建,跟褚辰当年建厂时写下的五年发展计划相差堪远,他想升——难啊!
  逼急了,人可不就往歪路上走。
  拍拍褚辰的肩,沈瑜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不亏是白汤圆包馅的你啊,牛!早早就给他埋了个大坑。”
  褚辰嫌弃地看眼他吃丝娃娃沾上面粉的手,掸掸被他拍过的肩膀,“你能不能讲究点?”
  “矫情!”吸溜几声,塞满一嘴面,沈瑜之又含糊道:“你原是想拿回食品厂厂长的位置吧?现在怎么办,你要调去市机械厂,食品厂谁管?”
  “张思铭。”
  “谁?!”
  “张叔在部队的儿子。”
  “他不是副营吗?29岁的副营,前途无量,咋这么想不开,回来管个破厂子!”
  “排雷时右耳膜震穿听不见了,部队让他转文职去后勤,小半年了一直不适应,月初递交了退伍申请,过几天就回来。”
  “部队后勤他适应不了,食品厂的厂长他就能胜任?”
  褚辰轻轻点了点桌面:“全厂军事化管理,产品严格按照配方制作,销售帮他打通。”
  “喂饭吃啊!”沈瑜之怪叫了声,一把揽住他的肩,谄媚道:“哥们,咱俩从小就认识了吧。啥时候再有这种好事,别忘了小弟我呀……”
  褚辰一把扯开他的手臂,无奈地将人推开:“你不觉得,我和邱秋建厂的理念,只有他这种纪律性强的人,才能完美地执行吗?”
  “不好说。”他又没见过张思铭,“你对邱秋继父——你的张叔,不是不感冒吗?怎么跟他儿子关系这么好?”
  “他每年都给昭昭寄压岁钱寄生日礼物。”
  沈瑜之惊讶地扬了扬眉:“他跟邱秋的关系这么好!”
  “……”褚辰不想承认,张了张嘴,没吐出半个字。
  送走沈瑜之,褚辰还了饭盒取回押金,去邮局把邱秋交代帮老王闺女买衣服的钱票给奶奶寄去,顺便拿沪上寄来的包裹。
  一大包,足有二十多斤,摸着像奶粉、布料,应该是给邱秋和两个孩子准备的。
  去年,四人b倒台后,爸爸的名誉恢复了,人从农场调回,被安排在市图书馆工作,一个月能拿四十多块钱工资。
  奶奶也不用清扫厕所、打扫大街了。
  家里宽松了,不用他和邱秋再补贴,寄来东西的次数倒是频繁了。
  忙忙碌碌,几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明天褚辰便不来了,要在家参与秋收劳动。
  报纸上“农业学大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作为领导干部,他得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团结带领全县供销社干部帮扶农民兄弟开展好秋收工作。
  安排好诸项事宜,褚辰提着包裹和一兜苹果出了供销社大楼,骑上自行车便去了商业局家属院。
  张念秋从同学家回来,远远看见骑车过来的褚辰,忙扬手叫道:“姐夫——”
  小丫头15岁,读初二,长得像她爸张成文,浓眉大眼,脸盘黑黄,一笑起来,嘴瓣儿像翘起的弯月,说起话来,声音像黄莺打鸣,又急又快,头发偏黄微卷,常被人叫小黄毛。
  褚辰一握手刹,长腿一支,停在家属院门口,“没下乡参加劳动?”
  “没有,”张念秋几步跑过去,抱起夹在后座上的包裹,双腿一蹦,跳坐上去,“我跟阿爸说了,明天去你家,帮阿姐做饭收拾家务带昭昭。”
  褚辰一踩脚蹬,车子转起,朝家属院内行去:“欢迎!”
  “现在我改主意了,今晚我就收拾东西跟你回去。”
  “行啊。”
  说着话,到了楼下。
  张念秋先一步跳下来,抱着东西边往楼上跑,边喊道:“宗女士,你女婿来啦,快开门——”
  宗敏捏包子的手一顿,没好气地应道:“鬼叫什么,门没关。”
  张念秋嘿嘿一笑,一脚踢开半阖的房门,蹿进屋。厨房在阳台,进屋就瞅见了,“做的什么?”
  “羊肉馅的包子,昭昭爱吃。”
  张念秋撇嘴:“我也爱吃,我阿爸也爱吃。”
  “行行,给你爷俩留一半,成了吧?”
  “不用。我等会儿跟我姐夫去他家,你把包子都给我们带上吧。你和我阿爸要吃,再包呗。”
  “你可真孝顺!”宗敏轻嗤。
  “瞧您这话说的,谁长张嘴,不是用来吃饭的?”
  “你就贫吧!”
  褚辰提着苹果进来,张念秋知趣地将包裹放在茶几上,进了自个儿屋:“你们聊,我收拾东西。”
  褚辰叫了声“阿妈”,苹果放在斗柜上,挽起袖子,洗洗手帮着擀皮。
  宗敏看他,这女婿说实话,真真是一表人才,她在县里生活了十几年,就没见过比他还出色的长相,“今天的人民日报看了吗?”
  “看了。”
  “你要参加高考吗?”
  褚辰擀皮的动作一顿:“我接了市机械厂的调职通知。”
  “邱秋愿意带着昭昭跟你一起去?”
  “她忙完秋冬季的药材收购,就带昭昭过去。”
  宗敏眉头微蹙,不满道:“刚不孕吐,又瞎折腾。她不是收了个徒弟吗,人家跟她学几年了,还不会收购药材?”
  “收购站需要她帮忙给每种药材评级、估价。”
  “又揽事!”
  张念秋在她屋里听不下去了,打开房门,反驳道:“什么叫又揽事,人家请我阿姐,说明我阿姐有本事,你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咋没人叫你去帮忙啊?”
  “张念秋!”宗敏气得手里的筷子一摔,骂道:“老娘天天给你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你管这就无所事事?”
  张念秋轻拍了下嘴,嘻笑道:“口误口误,您消消气,儿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双手一拱,深深鞠了一躬。
  褚辰看着又飞速亲密起来的母女俩,心里不是滋味,邱秋在宗敏面前,别说撒娇了,话都没有两句,母女俩相处起来,比陌生人还不如。
  第9章 张念秋
  包子蒸好,宗敏又打了个青菜鸡蛋汤,用折耳根、辣酱和醋调了碗蘸料。
  张念秋一看蘸料里的折耳根就皱眉,另拿了只碗,挖勺辣酱、倒些醋,放在褚辰面前:“姐夫你吃这个,阿妈又忘记你不吃折耳根了。”
  宗敏嫌她多事,“拿勺子舀了蘸料放在包子上吃,干净又卫生,折耳根放的不多,避开就是,又占个碗,不用刷啊!”
  “我刷、我刷,不敢劳您老动手。”
  “死丫头,一天不气我皮痒是吧?”
  不敢硬犟,张念秋小声嘀咕道:“明知姐夫不吃折耳根还放……当心阿姐知道,再不让姐夫上门。”
  宗敏觑眼女婿的脸色,拍了记闺女的胳膊:“吃饭!”
  说罢,在褚辰对面坐下,夹了个包子放在他碗里:“馅里放了葱姜、花椒和酸菜,你吃吃看,是不是没啥膻味?也没那么腻?”顿了顿,宗敏又虚虚地道:“你们忙,要不把昭昭送过来,我照看几天?”
  褚辰都不带思考的,张口回绝道:“昭昭在山野里自由惯了,离开我和邱秋,怕是一时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
  这不是阿姐孕吐那会儿,阿妈当着姐夫的面对阿爸说的话吗?!
  张念秋“噗嗤”一声乐了,冲褚辰竖了竖大拇指:你是懂阴阳人的。
  宗敏一噎,瞪她:我怕是生了个菜包!
  张念秋缩缩头,不吱声了,塞了包子在嘴里,大口咀嚼。
  这吃相,宗敏又想敲她。
  褚辰夹起包子咬了口,不由眯了眯眼,馅调的真好,怪不得岳母几顿茶饭,便把听说岳父去逝来家看望的张局给迷糊得非卿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