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他继母 第4节
  她崔冬梅,也要迎来新生。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到得太液池。水光潋滟,山色清空,拾阶而上,可见一二春梅,正吐露新芽。再往外,便是太后的宁安殿。
  登时,崔冬梅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若说这世上,谁最关切陛下婚事,那当属太后。
  太后是陛下生母,虽算不上亲近,可陛下常来给太后请安,料想还是在意母子情分的。一炷香功夫之后,崔冬梅出现在宁安殿。
  太后眼下正端坐窗户跟下,看书。见崔冬梅来探望自己,连忙吩咐老嬷嬷上来茶水点心,好生照看。
  崔冬梅:“太后进来气色好了不少。”
  “都是老婆子了,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哪里,太后精神头极好,还要看着陛下成亲,还要抱孙子呢。”
  此言一出,太后面色一沉。
  说起陛下成亲,着实是件为难之事。
  早年战乱不断,太后替他定了个姑娘,那姑娘温婉善良,是个极好的姑娘。后来,那姑娘一场病没了。恰逢太子杨琮过继到陛下跟前,事多忙乱,陛下开始一门心思当好阿爹,再不提其他。
  再后来,先帝登基,陛下御极。听不见陛下说起成亲。即便是年长朝臣,开国功臣,太后这等,在他眼前有几分颜面的人物说起来,他不是一言不发,便是说太子早立,何苦耽误别人姑娘。
  是以,崔冬梅这话,算是戳到了太后的脊梁骨。
  她是个聪慧的小娘子,如何不知。不等太后和老嬷嬷挑起别的话头,崔冬梅继续,“太后,您瞧瞧我如何?”
  “你!?”太后和老嬷嬷同时出言,惊愕异常。
  “对啊,就是我,崔二娘子。太后觉得如何?”
  停顿许久,太后放下书册,大笑,“你个姑娘家,说笑话也不能拿自己的亲事来玩笑。你收敛些。”
  “太后怎不信我呢?信我,臣女有法子让陛下成亲,还能帮助太后得偿所愿。”
  太后眉眼不动,显然是不信,“你若是能助我得偿所愿,我专程替你办个花会,让你也得偿所愿。”
  “说好了!太后您就等着消息吧。”
  太后的愿望么,自然是修复母子关系,好弥补当初的错误。
  ……
  下晌从司宝库回到千秋殿,陛下未召见任何人,独身一人思索防御西北。
  约莫晚膳前,李申来报,太后请陛下过去用膳。陛下淡淡摆手,“告诉来人,戎狄未灭,事务繁多,不忍叨扰太后。”
  李申出得门来,笑着传话来者,将这事糊弄过去。
  主仆二人本以为再不会来人,却不料,掌灯时分,掐着陛下往日出千秋殿的时辰,太后再派人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杨恭看向李申,见其点头,心知晚间的话说得透彻。一时莫名,这般着急忙慌,活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母子多年来,无多少言语,杨恭正想找个由头拒绝,又见李申上前,附耳道:“陛下,崔二娘子打司宝库离开之后,还去了趟宁安殿。”
  陛下听得皱眉,这丫头,当真是能折腾!
  旋即看向太后宫中来人,小黄门一脸恭谨,几分战战兢兢,瑟瑟缩缩,颇有些若是请不来人便有的好看模样。
  “许久没去看望母后,走一趟。”杨恭率众前往宁安殿。
  宁安殿,老嬷嬷正伺候太后用药。太后一身半旧衣衫,靠在南窗跟下,一手撑着小杌子,一手握着调羹。那不足半碗的汤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已好些时候。
  老嬷嬷劝道:“太后切莫伤怀,这多年都过来了,不急在这一时。陛下聪慧,早晚能明白太后当年不易。再说了,不是还有崔二娘子帮衬么。”
  崔二是个怎样的姑娘,太后明白几分,自然是没将下晌的话放在心上。若是崔二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事情,在太后这里却是积年顽疾,那才真的是笑话。
  太后叹气,“哼,明白,我不指望他明白,毕竟早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他在先。这多年,他不待见我也就罢了,何必苦着自个儿呢。那时兵荒马乱,照顾不周,想给他定亲,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谁知没多少功夫就成这般模样。”
  老嬷嬷还想再劝上几句,却听外头响起小黄门的通禀,说陛下到了。
  主仆二人惊讶地相互看看,瞬间收拾好心绪,望着明间大门。
  杨恭一身常服,玉带束腰,头上仅有个玉冠。莹莹光亮之下,散去凌厉,平添几分温润之气。
  老嬷嬷得见,忙不迭行礼。而后扭头看向太后,指望自家主子率先开口说个什么,却不想,素日里半碗汤药也喝得稀稀拉拉的太后,撇开视线不去看杨恭,一手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唯余老嬷嬷在一旁操碎了心。
  太后喝药罢了,也不命人收拾,沾染药汁的青瓷碗碟,就那么平顺放着,故意碍人眼似的。
  老嬷嬷见又是如此,气得左右来回看看。太后稳当当坐着,没半分眼神分给陛下,而杨恭入内之后,低声请安,自顾自寻个胡椅坐下,饮茶。
  平静,不同寻常却又时常得见的平静。
  着急,老嬷嬷牛马一般的着急。
  半晌,老嬷嬷受不住,赶在主子之前开口,“陛下,今儿个晚膳用了不曾,若是还未,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上一些。”
  杨恭淡淡道一声,“无需,嬷嬷受累。”
  老嬷嬷嘴角僵硬,“陛下这是哪里话。小厨房时刻备着。太后此前有言,陛下朝政辛苦,未必记得用膳,时时准备为好。”
  这样的话,杨恭不知听过多少,不咸不淡道:“嬷嬷辛苦。”
  接连冷场,老嬷嬷无话可说,三两步退回来,看向一旁安坐的太后。但见太后不知何时又拿个书卷在手,活像是熬夜用功的学子,赶着明年春日下场。
  又是一阵凝滞。
  月色不忍,隐入乌云之后,唯余一轮金边在外。
  “不知母亲寻儿子来,所为何事?”等不得,杨恭主动询问。
  听得这话,太后才懒散卸去周身冷淡气势,“陛下御极,已逾五年,这选妃立后,定在何时?”
  于选妃这一道,是母子二人为数不多能交谈之言。然,来来去去听得多了,杨恭依旧仅此一句。
  “儿无意成亲。”
  太后鼻子哼气,“无意成亲?!你若是个寻常儿郎,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来讨你的嫌。你而今是陛下,是我大邺天子,无意成亲,这天下,你父兄几人辛苦得来的天下,何人继承!”
  话音略显怒气,饶是老嬷嬷在身侧好生提点,太后也没忍住。
  入到杨恭耳中,他似半分听不出其间怒气,寻常道:“太子已近弱冠,何愁无人继承。”
  “他!”太后噎住,“入了宗祠,拜了祖宗,我认他是我杨家后人。可你也不想想,你而今这般年岁,若是再不寻个合适的小娘子,哪里还能再有个孩子。”说道最后,太后气急,喘气不迭。老嬷嬷连忙上前顺气。
  杨恭深深看一眼太后,见她并无大碍,不过是气得岔了气。
  “儿子这多年一个人也都过来了,没得年近而立再去耽误别的姑娘。儿子这辈子,注定是个亲缘淡漠之人,而今这般,早朝政务,见见朝臣极好。母亲不必忧心这些有的没的。”
  刚顺过来半口气的太后,又险些背过去,“你还是在怨我,怨我当初……”
  不等她说完,杨恭蓦地起身,“母亲这把年纪,好生将养。儿子听闻下晌崔信府上二姑娘来过,若是她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权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切莫放在心上。儿子还有军政要务,不耽误母亲将养身子。”说着,一径出门。
  屋内,唯咳嗽不停的太后,紧紧拽着老嬷嬷的手,“你听听,你听听,他这模样,那里是盼着我好,他还记着呢,真真记着呢。”
  记着当初,记着少年时分的孤苦。
  老嬷嬷递上茶水,“太后歇歇,陛下从小便和一般公子不同,少了些亲近,今个儿能来……”
  “你说什么?”
  “陛下少了些亲近……”
  太后摆手,“不是这句。”
  老嬷嬷:不是这句是哪句?
  一时陷入思索当中的太后,在老嬷嬷的搀扶之下,稳坐胡椅后自顾自说:“二郎自小和旁人不同。旁的公子儿郎,少时尚有几年喜爱和母亲说话,这个二郎,却从未有过。你适才说他对谁都少了丝亲近,我瞧着不像,他那个样子,沉稳过头,像是恁事不愁……”
  太后想不明白,嗓音越发低了去,说道最后好似嘀咕。
  老嬷嬷:“沉稳?陛下确实遇事不慌,进退有度。这多年来,不过是在亲事上头执拗了些。”
  太后回神,“都已二十有八,还当自己是个少年。先时见他来,我还想他莫不是想通了。哼,哪知不过是为崔二娘子而来。我们母子情分,倒是比不上个宫外的丫头。”
  “陛下头次上战场便是跟在河间侯身后,对府中娘子护着些,也是常理。”
  太后好突然问道:“你说,崔二娘子下晌的话,有几分可行?”
  老嬷嬷:“有几分可行奴婢不知。不过啊,以往千请万请也不入的宁安殿,陛下这不是来了么。”
  太后心绪畅快不少,嘴角含笑,“她这丫头还行。赶明儿,你去找几个字迹娟秀的宫婢,写几份帖子送到各家夫人手上。说近日太液池旁春梅飘香,请众人赏梅。”
  【作者有话要说】
  崔冬梅:听说那是个极好的姑娘
  第5章 太子:冬梅,你要体谅我
  许是心中的恶气,快有了出口,崔冬梅一连几个夜晚,睡得极为安稳。
  某日,盥漱用膳完毕,闲来无所事事,崔冬梅问道外头廊下的小丫头子,“今儿门房处,有人来寻我不曾?”
  门外的丫头正要说话,就见正房的小丫头,一溜烟跑来,“禀娘子,太后宫中来人,说是请娘子赏花。夫人请娘子入正院。”
  崔冬梅心道:哼,真是经不住念叨,说什么来什么。
  急冲冲带上香香几个丫头,来到正院。院中,萧夫人端坐明间,一身广袖大衫,明艳夺目。
  话说崔冬梅这一身耀眼的皮囊,虽然在京都小有名气,却仅得萧夫人七分神采。而今四十来岁的萧夫人,较之一般少女,唯眼角多了几丝细纹罢了。美艳张扬的面庞,配上她温柔娴静的性子,别有一番风采。
  崔冬梅一口气到得明间门口,入眼之人当然仅有自家阿娘,“阿娘,听说太后请我赏花?”
  萧夫人看向崔冬梅,再看看前来送信的宫女,轻柔笑笑,“过来,吴娘子还在这儿呢,你也不知收敛些。赶明儿外头又要传你闲话。”
  崔冬梅毫不在意,“我的闲话什么时候停过。我不在意,任凭旁人说去。”她转头看向吴女官,“太后可还有别的话,与我?”
  吴女官知晓一切,“太后还说,娘子的话管用。”
  “我就知道,陛下什么样我最明白不过。娘子回去告诉太后,赏花宴我定然早早就去。”
  小宫女笑着应下。
  几人又说些旁的才送走吴女官。
  而后萧夫人留下崔冬梅,屏退众人问道:“太后的赏花宴,是你的提议?”见崔冬梅点头,“我知你鬼主意多,可这是大事,你怎自己做主了呢。皇城是个什么模样,我想你父亲已和你说明白,你……”
  不等萧夫人说完,崔冬梅拉着她的手,撒娇卖乖,
  “阿娘~我的事自己做主,这还是阿娘教我的。我记得从前,阿娘同我说过,人贵在自立。一个能自立的女子,不论遇上怎样的郎君,都能好好过一生。阿娘和阿爹如此,我相信我将来也能如此。世间诸事,只要我有能力,有手段,凭心意胡来,又能如何。上天定然是眷顾我的。”
  萧夫人念着和自家郎君商议之言,不便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