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高顺见他神色几度变换,无趣地收了刀:“既然太守不肯交代, 那就只好请太守继续闭口,直到战事结束。”
  说着,高顺示意旁边的士兵取过麻布,重新将张超的嘴堵上。
  “等等!”
  见高顺就势要走, 张超急忙出声,
  “你莫非是为了替陈国复仇, 所以才绑了我,夺取厚丘?”
  高顺停下脚步,侧过身,淡漠地看着他。
  “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我与李傕并无交情,陈国被李傕袭击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
  张超试图将自己撇清,绞尽脑汁地为自己开脱。
  他还没说完腹稿, 就听高顺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张超不由顿住。
  “听闻张太守胸怀磊落、肝胆过人,”
  高顺收起笑,眸光寒冽,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讥诮,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张超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如梦初醒,面上涌起一阵热意。
  ——不是诈唬,他真的知道自己“联合李傕对付陈国”这件事!
  那么徐荣,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在这个局中又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张超面如菜色,心中生出浓厚的不祥之感。
  陈国的军队来势汹汹,不管他们是为了报仇,还是早有预谋,这一回,他都得栽一个大跟头。
  只希望刘繇能守住剩下的城池,并且看在他们守望相助的份上,早点派人来赎他。
  被张超寄予厚望的刘繇,其实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
  刘繇因为旧病复发的缘故,自佯攻广陵郡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驻扎在广陵郡与九江郡交界的边城。
  前两日,张超领着几个护卫到东海郡赴约,当天夜晚,刘繇在梦中惊醒,一阵心悸。
  刘繇修习道论,对谶纬之学颇为忌惮。他担心有大事发生,顾不上腿脚的隐疾,第二天一早,便让亲信备了马车,带着大队兵马,预备回返扬州。
  就在众人路过涂水,带着辎重渡河时,船底忽然被一股巨力掀翻,闪躲不及的刘繇狼狈地跌入水中。
  刘繇粗通水性,可这股巨力来得过于突然,再加上他腿脚有疾,难以使力,他只本能地扑棱了两下,便逐渐下沉。
  视线的最后,停留在船底一块古怪的焦黑上。
  ……
  岸上,正用千里镜望着这一切的许褚神色古怪。
  “我也曾见过方士炸炉之景,但那些炸炉,顶多将皮肤砸得皮开肉绽,不会将案板击穿。未想到,这一回在水下'炸炉',竟将刘繇的几艘船都掀了。”
  刘昀同样手持千里镜,盯着冒泡的河面:
  “此为'火药',用得越多,威力越大。不过,用来研制火药的'硝石'颇为难得,且火药过于危险,容易反噬自身,若非不得已,不可擅用。”
  许褚想着刚刚在千里镜中见到的画面,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豫州境内,梁王成功攻破沛国。
  此时的沛相是袁忠,出身于汝南袁氏,是袁绍的同族堂亲。
  袁忠不善作战,见沛国大势已去,连忙卷起包裹,带着部曲匆匆逃跑。
  沛王曾经无数次想要赶走袁忠,将沛国的统治权全然握在自己手中,但一直碍于袁忠的后台,无法行动。
  如今,袁忠如他所愿地离开沛国,但沛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兵临城下,敌首破城,穷途末路之下,沛王让亲信带走他的长子,秘密送离沛国。
  他在殿中备好了两杯酒,等着梁王到来。
  等看到梁王的身影出现,他不疾不徐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陪我坐坐。”
  梁王脸上犹带着明暖爽朗的笑,眼中却是充满了戒备与疏离:
  “还是不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森*晚*整*理,这酒,还是得请沛王独饮。”
  沛王无喜无悲地睇了梁王一眼,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欲取他性命的仇敌,而是素未平生的路人:
  “夜长梦多?你确实该'夜长梦多'。你中了他人的计策,与我彀中相斗。不管我二人谁胜谁负,剩下那人都是彀中的秋虫,活不过冬日。”
  梁王不为所动:“你以为,这般妄言,便能让我放过你?”
  沛王不欲多说,一口饮尽面前的那杯毒酒:“那便拭目以待——等着陈国的好消息。”
  他带着难以辨识的微笑,唇角渐渐涌出鲜血。
  尽管梁王一心认为沛王这是在耍阴谋,故意引他动摇,却还是忍不住蹙眉:
  “陈国?什么意思?”
  沛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缓闭上眼。
  一直到沛王吐血而亡,訇然倒下,梁王始终没有靠近那方桌案,只命令门客上前:
  “你去检查一番。”
  门客谨慎领命,在沛王身边查探了一番,摸了脉搏,又探了鼻息。
  “确实死了。”
  梁王仍觉得有些不放心,让门客在沛王心口的位置戳上一刀。
  门客略有几分迟疑,却还是依言照办。
  至此,梁王才相信沛王已经完全死透。
  可他非但没有除去一敌的轻松,反而满是疑窦。
  “不对劲,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认识的沛王心机深沉,诡诈多思,纵然身子骨虚弱,也决计没有如此轻易认栽的理。
  而且沛王死前提到“陈国”又是什么意思?陈国不是被李傕灭了吗,据说陈王全家都死在西凉兵的乱刀之下,为什么沛王要说“陈国的好消息”,这是为了故意扰乱他的心神,还是沛王确实知道点什么?
  越是猜想,梁王越是心慌。
  俗语常道,怕什么,来什么,还未等梁王想出个所以然,便有传信兵匆匆来报,说沛国被大量军队包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
  时间回到一周前。
  在有心人的散播下,“陈国被李傕攻占,举国尽灭”的消息不仅传到刘繇与张超的耳中,还传到了荆州。
  荆州刺史刘表听到这一消息,心中复杂难陈,既喜且悲。
  喜在陈国与他生有龃龉,因为种葺一事结下了梁子,陈国被灭对他而言算得上好事。而悲,则悲在物伤其类。陈王一家与他同为宗室,陈王一家的灭亡如同一场预示,预示着他未来的结局。
  刘表心绪起伏,几番起落,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备酒,设少牢之礼。”
  刘表完成祭祀,让人将祭品埋入土中。
  “孙坚那边有何动向?”刘表询问亲信。
  “并无。”
  得到这一回答,刘表摆了摆手。
  “继续盯着。”
  “是。”
  被刘表惦记的孙坚,此时亦与刘表一般,心事繁杂。
  “没想到陈国竟被李傕攻破……”想到那些字迹清逸的书信,孙坚心生遗憾,却又隐隐萌发别样的心思。
  若能趁机攻下豫州……
  孙坚立即打住,将诱人的想法暂时遏止,询问孙策。
  “伯符怎么看?”
  孙策几度皱眉,似郁然,似疑惑:“陈国与汝南太守关系匪浅,汝南又在陈国近邻——为何陈国出事的时候,汝南太守竟全无动静,既未出兵援护,又未抗击李傕?”
  汝南太守的女婿是陈王的舅兄谢源——这个消息,虽未刻意瞒着,但知道的人着实不多。
  孙策父子因为曾经动过在陈国身上押注的心思,对陈国的事做过打探,所以知道这一点。
  别人不清楚汝南太守和陈国的关系,他们可是清楚得很。再加上孙策上次在汝南太守府上的所见所闻,孙策十分确定,陈王一家——至少陈王世子与汝南太守,与其外孙子女的关系极好,若陈国有难,汝南太守决计不会冷眼旁观。
  孙坚当即抛出阴谋论:“莫非汝南太守及其女婿谢源,想取陈王而代之?”
  一直沉默听着父兄谈论的孙权忽然开口:“陈王为宗室,他们如何'代之'?若为开疆扩土,何不另起炉灶?”
  孙坚看向二子,面露讶色:“确实如此。”
  他的这个儿子在家中行二,今年还未满十五岁,但无论是才思,还是权谋制衡之术,都异于常人。
  孙策听着弟弟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莫非——陈国被破,只是一个局?”
  孙权道:“极有可能。”
  孙策越想越觉得惊骇:“以陈国的行事作风,不大可能为了做局,而与李傕合谋。若此事是局,李傕却未出面辩白——难道李傕及其部曲,已全数落入陈国之手?”
  但凡李傕手下有一个士兵逃出去,逃回长安,郭汜哪怕与李傕再不合,也不会任由陈国拿他们西凉军做文章。
  这么一想,能悄无声息地控制住李傕的所有军队,还做出这个“示弱之局”的陈国,就相当地可怕了。
  “若这是局,”孙坚握紧腰间的佩刀,青筋暴突,又缓缓松开,“我方绝不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