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荀攸沉静地坐在一旁,将刘昀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若有所思。
  下一刻,刘昀手一伸,那封密信就被递到荀攸的眼前。
  “公达也瞧一瞧。”
  荀攸默然接过密信,上面只简单地写着一句话。
  ——陈宫派出使者,欲与谢将军结盟。
  短短几个字,犹若带着千回百转。
  荀攸将密信折起,作出评价。
  “乱人耳目,不可信。”
  吕布和陈宫但凡有点野心,就不可能和他们结盟。这结盟的事,八成是假的。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刘昀同样一眼察觉密信中的异常,只是他暂时想不出来——陈宫此举的用意是什么,想借着这个举动达成怎么样的结果。
  荀攸思索片刻,用指尖在案上划了一个字。
  ——间。
  间,既有“离间挑拨”之意,也有“除去无用的幼苗”之意。
  刘昀眸光微动,看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桌案,脑中急转。
  荀攸所指的,到底是哪一种?亦或者……两者皆有?
  似是看出刘昀心中所想,荀攸缓缓颔首。
  “借陈国之手,除曹操、张超之苗。甚至存了离间陈王与谢将军之意。”
  难得荀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刘昀见他抿唇,不知他这是不习惯多言,还是口渴,便取过边上的水壶,替他倒了杯水。
  “那依公达之见,我们当如何回应?”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荀攸已经习惯主公时不时的照拂。他接过竹筒制的水杯,饮了几口,这才继续道。
  “假意听之,实则置之。”
  表面上答应对方的结盟之计,让对方误以为计谋成功。实际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对陈宫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敷衍了事。
  听到这个回答,刘昀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荀攸虽然不喜多言,但他的言语时常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幽默,总是莫名戳中刘昀的笑点。
  刘昀也不知道哪个字好笑,但就是想笑。
  “便依公达之言。”
  几天后,在彭城国的谢源同时收到刘昀和陈宫的密信。
  他先是打开刘昀派送送来的信,看着上面“假意听之,实则置之”的八个大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之,置之,这个之指的是谁?
  带着浓重的疑惑,谢源又打开陈宫寄来的那一封。
  谢源本以为陈宫寄来的是宣战信,却没料到,上面每个字每个词都指向求盟,传达了与陈国结盟的意愿。
  再结合刘昀寄来的那封信,谢源还有什么不懂的,这个“听之,置之”的之,指的就是陈宫。
  谢源不喜笔墨,这次带来的文员貌似只有郭嘉,便找来传兵:“郭先生何在?”
  传兵回答:“正指导几位郡望商讨'演讲'事宜。”
  演讲?演讲是个什么东西?
  谢源懵了一瞬,随即利用拆字法进行理解。
  演,有推广、传布、推演之意。而讲,有论说、重视、谋划的意思。
  所谓的演讲……也许是指传播某种论说,或者推演某种谋划?
  谢源的猜测已十分接近真相。他也是在这时候才想起来,出征前,刘昀曾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在掌管彭城之后再打开,还说这件事郭嘉也有参与。
  谢源连忙在随身行囊中一阵翻找,找出信,查看内容。
  “广而讲之,发放米粮……”
  念着其中的两句文字,谢源恍然。
  原来,泰山郡后勤运送那么多粮食,并不是为了攻城而准备,而是为了这时候能拿出来用。
  结合郭嘉一路上悠哉的表现,谢源不由怔神。
  难道,世子帐下的那几位谋士,早就料到他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进入彭城,占领两个郡国?
  世子他……究竟是从哪找来这么多借借无名,又年轻多智的英才?
  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谢源向传兵问了郭嘉等人的所在,换上常服与软甲,快步前往目的地。
  谢源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郭嘉站在楔形木梯上,举着一个用纸卷成的空心筒,朝着张昭的方向喊道。
  “张子布,注意'声色并茂',既然要作'演讲','广而讲之',就不能畏畏缩缩,一定要让民众感受到你澎湃的情感,与藏在古板外表下的火热真心。”
  谢源:“……”
  这是在做什么,不是在商量“演讲”的事宜吗?
  听到郭嘉这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谢源转过视线,将目光投向郭嘉所说的张昭。
  只见张昭脸色僵硬,手中捏着一张“左伯纸”,纸上已经被捏出深深的皱痕。
  他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耐不住,冷然一笑:“既然郭属官如此了解,何不亲自示范一番?”
  郭嘉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做出不太符合礼节的耸肩动作,继续刺激张昭的神经:“我来'演讲'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左伯纸'……”
  张昭仿若被戳中死xue,狠狠磨牙。
  昔日蔡伦改良纸张,所制的纸虽然廉价,却不宜书写。这位郭属官从陈国带来的“左伯纸”兼顾物美价廉和便于书写这两点,若能普及,绝对是士人的福音。
  若非此人用“左伯纸”和“发粮”为饵,逼他做这什么“演讲”……
  张昭平复心境,没有在左伯纸上纠缠,只是蹙着眉询问:“几位,当真会为彭城、下邳的民众发放粮食?”
  这个问题,甚至比左伯纸更重要。得不到左伯纸,他最多只会遗憾
  几日,而若是没有陈国发粮救急,这几年经受灾害,又被笮融搜刮走大量存粮的彭城、下邳,这两个郡国的民众在未来半年的时间里怕是得啃树根。
  听到张昭这话,郭嘉收起脸上的嬉笑,慎重地点头:“自然为真。”
  张昭心中松了口气,待视线触及手中的纸张,他额头一跳,咬着牙,开始重新宣读“演讲稿”。
  “各位乡人……”
  “微笑,注意仪态,一定要亲和。”
  张昭抖了抖嘴角,努力弯起唇:“各位乡人,各位义士……”
  “语气轻松点,你是给大家传递好消息,不是在催债,不要把'各位'这两个字念得这么重。”
  张昭放轻了声音。
  “各位乡人……”
  “太轻了,演讲这么轻,蚊子都听不清。”
  ……
  望着眼前这堪称鸡飞狗跳的一幕,谢源在心中默默同情起这位名叫张昭的文士。
  太惨了,怎么就被郭先生选中,当上了这一次的演讲人员。
  想到信中要求的“号召力”,“煽动性”,谢源觉得这活实在不容易。反正他是没办法做到,要是让他去“演讲”,他估计得两眼一闭,原地装病。
  只是,同情归同情,看着这些平时矜持孤高的豪族们变脸……还挺爽的。
  谢源又欣赏了一会儿张昭的“演讲模拟现场”,转身离开。
  粮食还在泰山郡边界,他得在“演讲”开始之前,把粮食都悄悄地运进来。
  还有陈宫、吕布那边……
  想到陈宫在信中提到的使者,谢源勾起唇,眼中溢出几分不怀好意的光。
  那个使者……倒是可以让郭先生去接待。毕竟郭先生过于“热情好客”,一定能让使者“宾至如归”。
  两日后,张昭在酒肆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演讲。
  从陶谦弃州而逃,讲到笮融自私地带走郡国的存粮,再讲到曹操在徐州几次屠戮的事。讲到动情之处,就连张昭自己都气愤难平,不由对陈国生出几分好感……
  张昭心中骤然警觉。可想到那些粮食,他眸光一震,终究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第54章
  彭城的民众从未接触过“演讲”这种东西,心中格外新奇。
  此刻,酒肆中坐满了各乡森*晚*整*理各亭派出的“代表”,齐刷刷盯着张昭,仿佛在看一场百戏。
  这些普通民众大多数都不识字,看不懂檄文,以往上头有什么变动,都是由乡长、亭长一级级地往下通知,他们才勉强知道一些。
  像今日这般,将他们聚集在一处,让身份高贵的士人向他们解说——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有过,就连梦中也不敢肖想。
  起初,民众们还有些拘束,坐在酒肆中,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后来,演讲开始,他们逐渐被张昭动情的演讲吸引,被他的情绪所染,深深地沉浸其中。
  给张昭的演讲稿由荀悦撰写,由吕修
  作通俗化处理, 语言极其简洁,浅显易懂。
  民众们专注地听着,当听到陶谦弃城而逃时,他们心生悲凉;等张昭说起曹操屠城,他们惶惶不安,振恐胆寒;当得知州郡内的大部分粮草都被笮融带走,他们气愤难挡,在厌憎之余,对自身的生存产生浓浓的担忧。
  张昭结束演讲稿的第二个段落,向下一扫,将愁云惨淡的气氛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