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戏志才静静地听着,眸中微动。
  “后来,每次幼童醒来,都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如此持续了一周,他竟从死中求生,意外地活了下来。”
  记忆仿若回到了多年以前,韩主医神色难辨,似悲似喜,“可这并非结束。因为长期的高热,他的身体受到邪毒的侵害,腿脚已失去知觉,怕是下半生都得躺在榻上。”
  竭力坚持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未知是幸事,还是积叠的不幸……戏志才眼中的波澜尽去,现出几分似怜似嘲的暗芒。
  “我怕幼童惶惑心丧,不知该如何安慰……幼童却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尽小者大,积微者着[3]' ,既然他的背脊没有收到外伤,那便有康复的希望。他曾在梦中见过一个同龄的女童,因为摔伤了背脊,从此不良于行。但那个女童坚持特定的训练,最终一步步站起,行走,直至在苍穹下奔跑。他坚信'人只要活着,持之以恒地在正确的方向上前行,不管走得再慢,都有实现希望的那一天。'”
  对着蓦然怔忪的戏志才,韩主医露出叹服的微笑,眼角挤出细小却满足的纹路:“让受损的腿脚重新恢复行走的能力,岂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开始,不管幼童怎么努力,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徒劳。他一次次摔倒在地,被扶起之后也不恼,总是笑呵呵地与我说笑……他的家人甚为心疼,却也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后来,幼童找人做了两柄形状奇怪的木条,把它称作拐,借着木条锻炼……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如果梦仅仅只是梦,是不可实现,无法复刻的,那怎么办'。他第一次陷入沉默,在我后悔不叠的时候,他认真地对我说'活着就是赚到,如果做不了陆小凤,那就做欧阳明日'。我不知道陆小凤和欧阳明日是何许人也,却能体会到他藏在坚毅之下的坦然。”
  “好在,经过半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站起。他没有因此而忘乎其形,继续锻体,继续让医工们为他针灸腿部。大约两年之久,他彻底康复,从此骑马射箭,提枪舞刀,都不输于旁人……”
  说着过往之事,韩主医没有忘记收针。几个抬袖的动作,便将戏志才身上的银针全部拔下,收入盒中。
  戏志才沉默许久,缓缓坐起:“多谢医丞。”
  韩主医摆摆手:“时间将至,去正房吧。”
  几经迟疑,戏志才终究抬起眸,认真望入韩主医的眼中:“韩医丞方才所言之人……可是世子?”
  韩主医盖上木盒的动作一顿,移开目光:“是我曾经的雇主……戏处士,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
  开创之术顺利完成,为了避免二次感染,戏志才留在这一处别院休养,由二位主医轮流值守,观察病情。
  在手术之前,刘昀一度鼻子发痒,还以为自己被刘巍传了感冒。好在手术后不久,鼻痒的症状就彻底消失,他便将这件事彻底抛到脑后。
  当确定戏志才身体状况尚可,只需静待观察,荀彧当日下午就坐车启程,前往颍川。
  刘昀在城门口送走荀彧,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怅然。
  他终于知道曹操在《短歌行》中引用《诗经》名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时是什么心情了。这不仅是对人才的渴望,不仅是翘首以盼的求贤之意——更是怕人才中途消失不见的惆怅。
  虽说荀彧已经暗示接近明示地表达迁居之心了,但在人才彻底落在碗里之前,总是让人有那么一点的忐忑不定。
  想到曹老板的诗,刘昀不由又想起谯县的丁氏一族。
  根据线人传回的情报,那日卷入刺杀事件的丁氏族人,并非曹操的母族,但也属于谯县当地比较大的一支丁姓。
  死掉的是那支丁姓的旁支,在当地小有才名。
  黄琬不想与当地望姓撕破脸,派人去丁氏主支讨要说法,却没想到,那丁氏主支的族长抵死不认,不但否认了族人或许受人利用刺杀豫州牧这件事,还一口咬死这事只是个误会,是黄琬没弄清楚事实,误杀了他们的族人。
  在短短一年内平定豫州乱象,黄琬又岂是好惹的?
  哪怕对方真的无辜,真的对族人的事不知情,只是出于维护家族名声而否认了这件事,黄琬也不会任由他们蹬鼻子上脸。更何况,丁氏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既得利益者,甚至有可能参与其中。
  他二话不说,在一日内布局。第二天一早,从沛国、汝南、谯县、梁国等地纷纷传来玉玺现世的消息。
  一个地方出现玉玺,大家潜意识里都会觉得这玉玺很有可能是真的。但要是每个地方都冒出玉玺,搞批发似的乱窜,只会让人觉得这是阴谋,这些乱七八糟冒出来的玉玺都是假的。
  豫州牧的府邸当然也传出了发现玉玺的消息,湮没在其他玉玺的消息中,显得不甚起眼。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所有地方发现的玉玺,都完美无缺,没有边角的镶金。知道内情的文人与士族,一看就知道玉玺是假的,对此嗤之以鼻。
  在黄琬那发现的玉玺也是一样。他早已换了个一看就假的纯玉玉玺,每当旁人询问,就掏出玉玺示之,神情无奈。
  正当所有人都在讨论玉玺风波的时候,谯县丁家忽然挖出一个疑似真玉玺的金镶玉,全州哗然。
  将刺客留下的高仿玉玺悄悄丢到丁氏一族水井里的黄琬,正义凛然地来到丁氏族地,似笑非笑地对着前几日还不可一世的丁氏族长:
  “金镶玉。丁族长,你们这玉玺看起来有点真啊。”
  丁族长:“……”
  一场致命的风波,被引到了罪魁祸首的家族。
  刘昀得知此事,忍不住为黄琬海豹式鼓掌。
  不愧是老黄,如果他能留下继续当豫州牧多好。任凭袁绍袁术怎么图谋豫州,任凭那个对豫州虎视眈眈的黑手怎么作妖,他都能四两拨千斤,把伸过来的爪子全部拍回去。
  只可惜,为了家族,为了党人,为了自己的理想,黄琬明知京城陷入泥潭,也要一去不回地扎进去。
  刘昀心知自己无权评议、干涉黄琬的决定,在短暂的遗憾过后,便挑了些祝贺礼,送往谯县。
  十天后,京中诏令下森*晚*整*理达。
  豫州牧黄琬,功若丘山,有经纬之才,擢升为司徒,即刻入京。
  第25章
  黄琬收到诏令,不疾不徐地收拾行囊,带着七枚假玉玺赴京。
  在被金镶玉假玉玺糊了一脸后,丁氏早已不复原先的强硬,趁着黄琬还未离开,谦卑地向豫州府递帖子,试图缓解关系。
  黄琬并不理他们,一概将人拒之门外。
  丁氏族地曝出玉玺的那天,黄琬带着部曲,用“奉归于天子”的名义带走了那枚假玉玺,任由丁氏陷入传言的漩涡。
  有人说正是丁氏策划了这场滑稽的玉玺案,正是为了掩饰自家得到真玉玺这件事;有人说丁氏的玉玺也是假的,是丁氏存有异心,妄图称帝,这才造了个逼真的玉玺;还有人说玉玺是真的,丁氏正是策谋偷走玉玺的人,是他们趁乱偷走了大汉的玉玺。
  各种难听的传言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丁氏族长这才慌了,不得不向黄琬低头,即使天天吃闭门羹也不放弃。
  流言暂时传不到京城,但黄琬他可是要进京的啊, 而且他还高迁,擢升为三公之一的司徒。
  这如何不让丁氏心慌,若是黄琬要将流言添油加醋地报给朝廷……
  后悔的情绪油然而生。丁氏的人见不到黄琬,一时之间消停了不少, 行事格外低调。
  黄琬却是对此嗤笑,还给刘昀写信, 嘲讽这些怂货。
  ——以中央政府目前的情况,哪有精力管他们的破事。若在靠近雒阳的郡县倒也罢了,现在董卓急着掌控中央朝廷的权柄,即使关东等地出现暴/乱,他也未必会率兵出征。
  黄琬不过是小惩大诫,略施小计,警告丁氏一番,还没真正地动手,丁氏的人就自己吓破了胆。
  除了描写丁氏众人的丑陋之态,信中还提到刘昀半路遇到的那些贼匪。
  事发当日,刘昀当机立断,弃车离开,只带走了重伤的贼首,其他贼匪都被豫州来的晁从事带走。黄琬派人审问这些盗贼,甚至自己也动了一些手段。但是结果与刘昀这边一样,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内容。
  这些盗贼只知道他们的“主公”身份高贵,会定期派人为他们提供粮草与金银,让他们伺机待命。他们只见过那队专门为他们运送物资的骑兵,并不知自己是在为谁效命,更不知“主公”的名讳。
  让他们描述骑兵负责人的样貌,不管是刘昀这边还是黄琬那边,得到的都是一副平平无奇的肖像图,上街能抓到一大把的那种。
  因为这,黄琬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丁氏一族大概率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刘昀今后发现相关异动,可以着信一封,送到江夏黄氏的住居。以囊中的玉佩为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