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82节
  “听我的。”丹穗按下孩子索抱的小手,她大包大揽道:“把没房的名册给我,县里的户籍也给我,再给我安排几个衙役听我吩咐。”
  丹穗在衙门里坐两天,出门一趟,回来就定好分地分房的标准:王家大宅四进院隔出三十三户,选择住房的三十三户渔民不参与分地,余下的三百四十五户渔民,每户能分到二亩八分地。
  至于乡镇上房屋烧毁的一百一十二户乡民,有四十个摊位和一百零四棵树分下去作为补偿。摊位是在原赌场的地盘上划分的,一百零四棵能做房梁的粗树也是王家的一座山上出产的。
  除此之外,县里的刘地主、彭地主和王乡绅经丹穗劝说,他们承诺租种他们名下田地的佃户两年内免二成租子。
  半个月后,韩乙带着从梅州或借或买的五百石粮种,以及借住在定安寨二千余个乡民返回潮安县。
  潮安县乡民在得到房和地后,积极地展开战后重建事宜,没房的渔民选择在分得的田地附近搭竹棚盖草屋,此外一部分渔民选择前往崖山,试图在大战后的战场上寻宝,一部分渔民选择前往潮禹县赊树造船。
  镇上的商铺已开门做起生意,商铺的墙上火烧的痕迹依旧在,但因有人走动,人气养房,房屋上狰狞的痕迹渐渐变得不起眼。
  陈旧的官府里,韩乙听着曹师爷汇报县里的情况,他再一次庆幸他把丹穗带出平江府,甚至罕见的生出一个念头,十分惋惜她不是个男人。
  就在这时,闻姑婆来传话,丹穗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去住,让韩乙安排两个衙役去搬东西。
  “你不住在后衙了?”韩乙过去问。
  “不住。”丹穗坚定地摇头,“后衙吵闹,你在衙门断官司,我在后面能听见吵架声,扰人极了。我要搬回我们的宅子里住,我还要继续教书。”
  “那我也搬回去住,我早上来衙门,晚上再回去。”韩乙不愿意过孤家寡人的日子。
  丹穗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她压根没有让他独住的打算。
  “你去搬,我们今天就回去住。”她使唤他。
  衙门的衙役来帮忙搬家,韩乙便从丹穗手上抱过孩子,丹穗空着手走在前面带路。
  回到熟悉的地方,丹穗和韩乙从前院进去,武馆里只有零星十来个孩子在练武,武师傅只有魏丁一个人,其他人不见踪影。
  “二哥,二嫂,你们要搬回来住?”魏丁大喜。
  “对,你不是想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嘛,我跟你二哥商量了好久,决定搬回来住。”丹穗信口胡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另外的三个武师傅呢?”
  “大胡子找他们有事,他们都回去了。”魏丁回答,他跑回二进院,高声喊:“姐,二哥和二嫂回来了,晏平也回来了,他们要搬回来住。”
  飞雁惊喜地跑出来,晏平看见她,喜滋滋地喊:“姑姑!”
  “哎!”飞雁跑来抱孩子,“真好,真好,你们一回来,家里立马就热闹了。”
  此时前院传来高呼声,韩乙和魏丁快步跑过去,看见孙大成和曲丁庆中间夹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丁大哥,你把胡子刮了?不对,你多少岁来着?不会还没我大吧?你长得真嫩,像个女的。”魏丁大呼小叫。
  曲丁庆和孙大成已经笑过了,这会儿一听这话又笑得合不拢嘴。
  大胡子不自在地搓搓下巴,他跟韩乙说:“这个月月底,我跟李黎成亲,你来喝喜酒。”
  “行。”韩乙又盯他几眼,回头大喊:“丹穗,你快来看,大胡子长得比我还俏!”
  韩乙长相俊美,大胡子是长得俊俏,他的五官和脸型有点女相,最反差的是,他的身形是韩乙他们几个人中最壮的一个。眼下没有胡子遮掩,配上半脸的青胡茬,怎么看怎么怪。
  第86章 全文完 蜕变
  丹穗和飞雁先后快步出来, 在看清大胡子的长相之后,姑嫂俩忍俊不禁, 这何止是俊俏,这长相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可是十足十的美娘子。
  大胡子被调侃得站不住脚,他飞速又通知一声办喜宴的事,挣脱曲丁庆和孙大成的压制,他反身朝门外跑。
  “你们帮他剃的胡子?”韩乙问曲丁庆。
  “他自己剃的。”曲丁庆笑着回答,“小娥跟安歌说大胡子要剃胡子, 因为她娘嫌他一脸胡子邋遢,要他剃了胡子才肯改嫁。托小娥的福,安歌看见他剃掉胡子的样子, 赶忙来通风报信, 我跟你孙哥溜趟回去看一眼。”
  “难怪他一直留着半脸的胡子, 死活都不肯剃掉,长得真是够俏的,他娘生他生错了,该是个女儿身的。”孙大成调侃。
  “这话我们背地里说说就罢了,可不能当他的面说,他听恼了, 以后又不肯剃胡子。”丹穗说。
  “你是说他以后还会剃胡子?不见得,换是我,媳妇娶到手,我就再蓄起胡子,免得遭人嘲笑。”孙大成不信。
  “那要看李嫂子怎么说了,留半脸的胡子的确邋遢,吃点东西糊一脸,影响旁人的胃口, 还是胡子剃了利索干净。”丹穗说。
  飞雁赞同地点头,她看一眼韩乙又看一眼魏丁,这俩兄弟天天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让看的人眼睛舒坦。
  晏平不想再被抱着,她挣扎着要自己下来走路,丹穗和飞雁一人牵她一只手,她们三个先回二进院。
  “飞雁,前天闻姑婆跟我说有人跟她打听你的情况,男方是衙门的一个衙役,我让闻姑婆透露消息,告知你要招婿的想法,对方一听就没音信了。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还坚持招婿?”丹穗问。
  飞雁下意识皱眉,她突然反感聊这等事。
  “二嫂,我二哥是县令,打我和魏丁主意的人是不是不少?”她问。
  丹穗点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找上你二哥,想让自家闺女或是妹子嫁给魏丁。你这边也是,不过你要求招婿,刷下去不少长得好的男人。”
  飞雁撇嘴,她小声说:“啥呀,能有几个长得好的,好多男的还没我高,长得也不如我,更不如我二哥和魏丁。”
  “以他俩的样貌为标准,你可不好找。”丹穗笑。
  飞雁脱口而出一句话:“那就不找了。”
  “二嫂,我不找了行不行?”她觑着丹穗的脸色,见她没有反感的样子,她继续说:“我猜你以后还要办私塾,过个一两年,大家伙儿的日子缓过来了,你私塾里的学生肯定多,武馆里的学徒也会比现在更多,那时候闻姑婆年纪更大,她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我可以接替她的班,我可以不要工钱,工钱抵食宿。”
  “不找可以,你有三个兄长,有依靠,不需要找个丈夫来给你撑腰。”丹穗先安她的心,“至于当厨娘的事,也没问题,就是工钱还是要给的,你一个人能吃多少,家里又有空房子,你不住也还是空着,不需要你干活儿抵食宿。”
  见她要说话,丹穗先抢声说:“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你替我多哄哄你侄女,有你照顾她,我跟你二哥出门做事都安心。”
  飞雁想了想,她答应下来,“那我占便宜了。”
  丹穗摆手,示意她不用说客气话。
  姑嫂二人牵着晏平从二进院逛到三进院,飞雁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净整洁,损坏的东西能换的换,能补的补,但被破坏的痕迹还很明显。最明显的是私塾,里面的桌椅全没了,学堂正中间还有焚烧的痕迹,住在这儿的胡虏兵劈了桌椅直接在屋里烧火,屋顶上方和墙上都有烟熏的黑印。
  “这该死的胡虏。”飞雁骂一声。
  “算是好的了,好歹房子没被烧毁。”丹穗心存庆幸,她从私塾出来,说:“正好我要再盖一间藏书阁,让泥瓦匠把私塾再翻新一下就好了。”
  “娘,我饿。”晏平嚷嚷。
  “天要黑了,我去做饭。”飞雁说。
  丹穗点头,她抱晏平回屋,从搬回来的包袱里拿两块儿米糕让她填肚子,“你坐门外吃,娘来收拾晚上睡觉的屋。”
  晏平在门外坐着吃米糕,她听到她爹的声音,把米糕叼在嘴里踉跄着往外走。
  武馆散馆,曲丁庆和孙大成都回家了,李石头和狗蛋在忙着洒扫练武场,韩乙揪着魏丁商谈他的婚事。
  “你真不打算娶媳妇?”韩乙再次问,“你少跟我胡扯,潮州的姑娘可没有你亲妹子。”
  “那可不一定……”魏丁一个扭头瞥见晏平在地上爬,他大步过去把孩子抱起来,顺带一脚踢飞掉在地上的米糕,“大侄女,你饿了?你姑姑还没做好饭?小叔带你出门去看看谁家的饭做好了。”
  韩乙朝二进院走,魏丁以为他要来捉他,逃似的抱着晏平往三进院跑。
  “你慢点,别颠着她。”韩乙忙喊。
  魏丁发现他没追来,他讪讪一笑,举起晏平骑在他脖子上,高高兴兴地说:“走喽,我们去看看姑姑在烧什么好菜。”
  韩乙站在原地长吁口气,他去找丹穗,丹穗在铺床,他过去帮忙扯床单,说:“魏丁那小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不肯娶媳妇。”
  “缘分没到,没遇到喜欢的。”丹穗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兄弟俩谁也别说谁,你以前不是也不肯成家。”
  “也对。”韩乙闻言,他心里不着调的猜测顿时烟消云散。
  晚上吃饭,韩乙兄妹三个,丹穗母女俩,加上闻姑婆、李石头和狗蛋,八个人也凑了一满桌。
  “也不知道大哥到没到上京。”魏丁想起杜甲,“二哥,大哥有没有跟你说他啥时候回来?”
  “没有。”韩乙剔一块儿鱼腹肉喂晏平吃,说:“不用惦记他,他是个能折腾的,也是个浪荡不定的,他就是离开上京回到潮州,八成还是要走的。你指望他留下来老老实实当个武师傅,估计要等他两条腿都残了,走不动了他才肯在一个地方住下来。”
  “那他还是别回来,四处游荡去吧。”魏丁立马断了团聚的心思。
  饭后,闻姑婆收拾碗碟去洗碗,丹穗喊韩乙出门去散步消食,魏丁和飞雁也跟上。
  矗立在东边的渔村被毁了,取而代之的是门前屋后分割整齐的田地里零散分布的竹屋草棚,以出海打鱼为生的渔民在白天赶海拾得鱼获后,晚上在地里拔草垄沟。
  夜里一场大雨落下,次日,新获得田地的渔民们勤劳地整地育苗。
  半个月后,秧苗青绿,一棵棵被移栽到水田里。
  荒了一年半的土地由清亮的水色和青绿的秧苗覆盖,很快,水田里出现翠绿的浮萍,又很快被农人赶进田里的鸭苗噆食干净。
  鸭苗越长越大,小鸭子长成大鸭子,集市上开始出现卖鸭蛋、鸡蛋的摊子。
  海面上又出现新船,渔民们拖网卖鱼的身影也出现在集市上,有了鱼获,有了禽类,有了农货,潮安县的集市活了过来。
  九月中旬,韩乙收到一封信,信从上京寄来,写信人是杜甲,他告知韩乙要做好准备,朝廷把潮州划归江西行省管辖,归广东道宣慰司节制,而朝廷任命了一个新宣慰司过去上任,宣慰司是胡人。
  信比拖家带口来上任的宣慰司来得快,韩乙收到信之后,他跟曹师爷和丹穗商量,决定率先投诚,免得宣慰司在潮安县另安排县令。
  恰逢秋收,秋收过后要交粮税,韩乙不知新政赋税多少,他先写折子朝宣慰司府递交,最后落笔的名字就是潮安县县令韩乙。他赌的就是前朝官员的名单在战火中被毁,他能冒充前朝的潮安县县令。而他愿意主动配合府衙的工作,借此赌宣慰司能否看在这一举动不让他卸任。
  同时他也做好另一手准备,如果宣慰司在潮安县另任命胡人县令,新县令来了他就把人抓起来关起来,过个一两个月就以水土不服报病亡,再有新县令就继续抓继续关继续杀。
  “韩大人,县里只余九百六十三户乡民,你怎么还往上报一千零三户?”曹师爷找到韩乙,他提醒道:“你忘了?差的这四十户死了男丁,只余妇孺,不用交税。”
  “我知道,这四十户的粮税由我出,余下的不用你管。”韩乙留四十个户籍是为以后做准备,万一哪天杜甲带出去的义军成了逃犯,他能用这四十个户籍收留他们。
  “这个事不准说出去,一旦漏出风声,我头一个找你的麻烦。”韩乙威胁他。
  曹师爷连连保证出了这个门他就忘了这个事。
  半个月后,韩乙递交的公文有了回信,他赌赢了,府衙无人怀疑他的身份,公文里也没提要换县令一事,还赞扬了他的狗腿子行为。
  自此,韩乙瞒天过海的谎言已编圆,他不再忧心其他,专心治理潮安县的县务,大力推崇学文尚武之风。他日常除了跟曹师爷学写公文,余下的时间不是在武馆当武夫子,就是跟一帮年龄不等的学生坐一起听曲夫子的课。
  丹穗的私塾在盖藏书阁时凿墙往外扩了一丈,又多添十五张书桌,听课的学生多了,她的束脩反而降了一半,由原先的一个月半贯钱变成现在的一个月二百文,来听课的学生能自由进出藏书阁,还能誊抄书卷。因她的身份转变,有县令夫人的名头,加之有藏书阁的添辉,来她这里上课的学生不再单是小姑娘和商人之妇,想要开蒙的男孩、识文断字想要看书的成年男子、想当账房的男人都来了不少。
  丹穗由原先的一天两堂课改成一天四堂课,分别为开蒙班、珠算班、刑诉班、医术班。开蒙班和珠算班由她负责,刑诉班由曹师爷和她轮流讲课,医术班则由辜大夫和一个接生婆轮流来上课。
  *
  两年后。
  七月,杜甲孤身一人前往潮安县,他从梅州的方向过来,途径潮禹县时,他遇到十三个背着被褥的小子,再往前又碰见两辆牛车,一辆牛车上挤着七八个少女,另一辆牛车上装着书箱和被褥。他心里陡然有了猜测,但车上的人一见他齐齐闭上嘴巴,个个眼含警惕地盯着他,就连拉车的牛都吓得绷紧了尾巴,这让他想打听都不好开口,只能加快步子先行离开。
  一天后,杜甲抵达潮安县,他没有去找韩乙,第一时间先去海边,他想看看埋着胡虏的近千座坟有没有被毁,要是没毁,他来毁。
  “咦?你……你是不是韩…甲?你是不是名字里有个甲?是我们韩县令的大哥?”在海边打埂围滩涂的渔民认出杜甲。
  杜甲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他被热情的渔民送到丹穗的私塾。这座宅子他曾远远看过一次,那年这里只有一座孤宅,如今围绕宅子一圈多了四排长达三丈的土屋,屋前的空地上有小贩挑担卖货,树荫下停放着一排木板车,他在路上遇见的两辆牛车就停在树下。
  “曲师傅!你回来了?我听孙师傅说你回乡探亲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回来的。”曲丁庆笑着回答,“快去宿舍放行李,快要开饭了,别耽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