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74节
  飞雁摇头,“二嫂你不知道,自我能记事,见到的惨事丧事太多了,金兵打秋风一样年年去扫荡村子,后来胡虏把金兵打走,胡虏也烧杀抢掠,死人太多了。我们逃难的路上,路边倒的都是死人,最初见到的是老人和小孩的尸骨,走到洛阳,老人和小孩死绝了,又换壮年男人和女人倒在路边,倒下去就起不来了。我儿子叫小宝,小宝死得早,反倒没受多少罪,跟很多人比,死得早也算享福。你看看住在土堡外面草棚子里的难民,我觉得对他们来说,活下去更难更受罪。我要是没遇上五弟,我真觉得不如死了,死了不受罪。所以啊,小宝夭折我不伤心,这世道,穷苦人生孩子就是带孩子受罪,是造孽。”
  丹穗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夫刚交代不让你费神。”飞雁打住话头。
  “我又不是瓷娃娃,什么都听不得做不得,大夫的话听个三成就行了,我感觉我没啥毛病。”丹穗不赞同她的话,“你也别在意,你肯跟我说这些,是拿我当亲嫂子看,你乐意说我也乐意听。你遭的这些罪我没受过,跟你相比,我吃的苦头不值一提,所以你不说我还真不了解。”
  “都是受罪,还分什么轻重。”飞雁轻嗤一声,“不用安慰我,我都看开了。碗给我,你躺下睡吧,我二哥回来见你还醒着,要对我有意见了。”
  丹穗不再多说,她精力不济,脑子有些反应慢,说多可能错的多。
  飞雁等丹穗睡下,她下楼去吃饭。
  “飞雁姐,我听说二嫂生了?”魏丁从土堡外走进来,他手上拎着一个装炭的竹筐,腿上半截裤子湿漉漉的。
  很惊奇,飞雁发现她此刻见到魏丁,心里毫无波动,眼清目明,对上他的眼睛也没有回避。
  “早上天亮那会儿生的,生了个小女娃,我看她长得像二哥,不过二嫂说也可能像我……”
  “可不能像你。”魏丁脱口而出。
  飞雁咬牙,她伸手指他,“你说什么?侄女像姑怎么了?”
  魏丁瞟她几眼,意味深长道:“晏平要是跟你长得像,二哥该急死了。”
  “不止二哥急/吧?你跟大哥不急?”飞雁翻白眼,“等着吧,过两年我生个像我的孩子,让你们急去吧。”
  魏丁一僵,他目光发愣地盯着她。
  “我有三个兄弟,我的孩子有三个舅舅,不管我嫁个什么男人,我和我的孩子都不会再受苦受欺负。”飞雁继续说。
  “我们不是说……”
  “五弟,我怕的是苦日子,怕的是嫁个担不起事还折磨我的男人,不是怕嫁人,也不是怕男人。”飞雁敛起笑认真地说,“五弟,你护了我三年,眼下又遇上大哥和二哥,照顾我的责任他俩也有份,你可别再全揽在自己肩上。”
  魏丁还回不了神,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乱糟糟的,见飞雁要走,他所有的想法汇成一句话:“姐,我们说好要住一起的,你要是嫁人了,我们兄妹几个就住不到一起了,你……”
  “我招个男人回来。”飞雁玩笑着说。
  魏丁一愣,随后大喜:“也好也好,那我们还能住在一起。”
  飞雁看他一会儿,她抬脚离开,走进灶房,她揭开水缸上的盖子俯身看向水面。也对,如果魏丁对着一张肖父的脸生出别样的情愫,她该害怕了。
  魏丁拎着炭筐跟进来,“姐,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能再改主意。”
  “再说吧。”飞雁敷衍道。
  “还要再说什么?”魏丁大叫,“我已经让步了,你不能得寸进尺。”
  “嚷嚷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你扯个嗓子鬼喊鬼叫。”韩乙站门外问,他纳闷又好奇,多嘴问一句:“你俩在吵架?”
  “二哥,她突然跟我说她要嫁人生孩子。”魏丁气得连姐都不喊了。
  韩乙惊得挑眉,情况太复杂,他一时半会儿不敢说话。
  “二哥,你吃饭了吗?”飞雁隔空问。
  “我、我吃了,我要不上去看你二嫂?”韩乙试探。
  “行。”
  “我跟你们说话你们没听见?”魏丁插话。
  韩乙充耳不闻,他迅速离开。
  “炭炭炭!给我二嫂生个炭盆端上去。”魏丁想起正事。
  韩乙拐回去,“谢了啊。”
  魏丁气得踹他一脚,“不会说话就闭嘴,我要你谢什么?我不是你兄弟?不是晏平她叔?”
  韩乙挨下这一脚,没有闪躲,他自觉说错话,忙打补说:“我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怎么就这一点炭?够烧几天?”
  “马上都二月了,冬天都要过完了,能凑到一筐炭你就知足吧。”前两天落了一场雨,之后一直不见太阳,山里的寒意又重了,湿冷湿冷的,盖再厚的被子仍觉得冷。为避免丹穗坐月子受寒,飞雁让魏丁回春水寨,找烧炭的人家买筐炭。
  新来的北方人受不了南方湿冷的冬天,每年会在山里烧几窑炭。至于定安寨的寨民,他们早已习惯了南方的气候,北方的生活习惯在祖辈就被摒弃,已经不会烧炭了。
  韩乙拿着借来的铜盆去土堡外烧炭,他一走,魏丁立马堵上门,誓要飞雁给他个说法。
  飞雁心想他这番做派,不怪她不误会他的意思,就是此刻,她依旧怀疑他的态度,到底是太贪恋亲情想要兄弟姐妹住在一起一起生活,还是退一步想要跟她生活在一起。后一个念头让她心生惶恐,她左右看两眼,拿起灶台上的擀面杖朝他打去。
  魏丁挨了两擀面杖,看她来真的,他震惊地连连闪躲。
  “你打我做什么?”
  “想打就打了。”飞雁放下擀面杖,说:“招个男人入赘也行,不过我有条件,我打算在潮州人里面挑一个合眼的,我暂时不跟你回春水寨,先在二哥这儿住下,我打算好好挑选。”
  “行。”魏丁心想他来定安寨还不容易,早上吃过早饭出门,晌午饭还没好就到了。
  “我去跟二哥说。”他说。
  飞雁观他神色不作伪,悬着的心落地了。
  魏丁找到韩乙,托他给飞雁找一个可靠的愿意入赘的丈夫。
  韩乙看看天,怎么都没料到事情是这个发展,他是错过什么了?
  “你怎么想?”他迟疑地问,“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魏丁明知故问,他趁机摁住韩乙胡乱捶几拳,打完就跑,“我跟你说几遍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一直拿她当亲姐看?你以为我是禽兽啊?”
  “是啊,我以为你是禽兽,还是没舍得揍你。”韩乙挺直腰背暗暗吃痛,这死小子下手够重的。
  魏丁被他糊弄住,他愧疚地靠近,韩乙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人给摔倒在地上,狠狠把他收拾一顿。
  “哎哎哎!你们兄弟俩咋打起来了?快停手,有话好好说。”挑水回来的寨民大声劝架。
  韩乙松手,说:“我俩闹着玩的,没打架。”
  魏丁爬起来,也说:“没打架,就是身上冷,我俩过几招。”
  寨民走了,韩乙端起烧透的炭盆也要离开,走时他嘱咐一句:“我不管你俩是怎么想的,既然都决定好了,那就当亲姐弟相处,说话做事都规矩点,让我发现不对劲,你俩都挨打。”
  第78章 礼崩乐坏 争执
  韩乙端炭盆上楼, 一路走一路有人问曲夫子生了个女娃还是小子。这几个月来,丹穗跟刘寨主的媳妇学会客家话, 又反过来教客家人和潮州人说官话,如今两地的人大半能听懂彼此的意思,她这个夫子也跟着声名远扬。
  “是个小女娃……长得像谁?我没看出来,还是皱巴巴一团,看不出像谁……”
  走到四楼,韩乙挡住跟上来想去探望的人, 说:“丹穗身子弱,大夫交代她不能费神,等她出月子了, 你们再来看她。”
  “韩兄弟, 快来, 我听到孩子哭了。”李黎替他解围。
  韩乙端着炭盆大步过去,进门见郭飞燕和刘环娘都在,丹穗也醒了,侧着身子看刘环娘给晏平换尿布。
  “你家这丫头嗓门真够大的。”郭飞燕在一旁说。
  “这点像我。”韩乙接话。
  郭飞燕笑一声,“这是像当爹了,老曲也这样, 安歌胆子大,他说是像他,安音腿脚灵活,他也说是像他,好的都随他们男人。”
  丹穗笑瞥韩乙一眼,韩乙微窘,他解释说:“我可不是在争功,丹穗是个细嗓门, 你啥时候见她大声嚷嚷过,晏平嗓门大,可不就是随我。”
  “我们还真见过,去年在潮安县,我们从王家宅子出来,丹穗的嗓门可不小。”李黎接话,“孩子嗓门亮是在娘胎里养得好,丹穗身子看着瘦弱,底子可不差,母强儿壮。”
  丹穗憋着的一口气散去,她以为她们又要说什么地肥种好。
  韩乙领悟到李黎的意思,他改口说:“的确,晏平长得好是丹穗的功劳。”
  李黎得意地颔首。
  刘环娘把往她怀里拱的孩子递给丹穗,问:“你有奶了吗?孩子饿了。要是还没奶,我替你喂一两顿。”
  丹穗看韩乙一眼,说:“你先出去。”
  韩乙摸着鼻子低头快步离开。
  丹穗这才说:“胸口涨涨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奶。”
  “我给你看看。”刘环娘走到床边坐下,她扶丹穗坐起来,说:“我头一次生平安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喂奶,怎么抱都不得劲……有奶了,你这样抱着孩子。”
  丹穗在三个嫂子的指点下,完成人生头一次哺乳,大冷的天,她还紧张得出一脑门的汗。
  待丹穗躺下,郭飞燕她们离开,韩乙就在外面等着,他跟她们道过谢,推门走进去。
  “孩子睡了?”他小声问。
  丹穗让他自己看,韩乙拎着椅子坐到床边,离近了,他闻到淡淡的奶味,他看她一眼。
  “好累啊。”没有外人在,丹穗才表露真实的情绪,她往被下瞥一眼,小声说:“也好疼,疼得我睡不着。”
  “我去找辜大夫问问,看能不能给你抓两剂汤药吃?”韩乙说。
  “算了,我问过刘嫂子,我要是吃药就不能喂奶,她说熬个五六天就不咋疼了。”丹穗摇头,“我再熬几天吧。”
  韩乙想了想,他下楼拎桶热水上楼,把自己收拾干净,他脱掉外衣坐进被窝里,让丹穗枕在他腿上。他拿着牛角梳替她梳发,他之前无意中发现他给她梳头的时候,她会舒服得想睡觉。
  男人体热,有他在被窝里捂着,丹穗发凉的身子渐渐有了暖和气,她听着头发在梳齿里穿梭的窸窣声,沉重的眼皮慢慢垂拉下去。
  韩乙听到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他的动作也没停,捏着牛角梳一下又一下在乌黑的长发中穿梭。直到她彻底睡熟,他才放下梳子,用指腹给她按按头皮。
  门敞着一个缝,外面的人一推就开了,飞雁探头进来。
  “有事?”韩乙压着声音问。
  “我怕你把门关严实了,上来看看。”飞雁同样压着声音说,她走进来,问:“我侄女儿吃了吗?噢,吃了。我抱出去给她五叔看看,他看过就回去。”
  韩乙点头。
  魏丁在外面等着,飞雁抱着孩子出来,他一个箭步飞过去,探着头看闭着眼睡觉的女娃娃。
  “咦!她还在吸嘴唇。”他很惊讶。
  “做梦在吃奶。”飞雁告诉他,“后天洗三,你后天再来。”
  魏丁点头,“我知道,我跟寨子里的老人打听了,我大侄女洗三,我这个当五叔的还要送礼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银手镯,献宝似的说:“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看。”飞雁点头。
  “你准备了吗?要不分你一个?”魏丁递过去一个。
  飞雁扭过身没收,“我也准备了,我准备了两身小衣裳,在我屋里箱子里,你来的时候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