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55节
  一日过去,武馆和私塾开业的日子到了。
  宅子里为婚礼挂的红绸和红灯笼都还没取,今日倒也应景,前门和后门各放一挂鞭,武师傅们候在前院武馆,丹穗带着余蕙和王静等三人候在后院私塾。
  镇上做生意的学生早早就来了,如掌柜娘子她们还准备了拜师礼,丹穗便以毛笔和宣纸作为回礼。
  杜堂叔带着他女儿和女婿登门时,来自镇上的二十八个学生准备离开,杜荆娘迎面遇上这么多的人,她又惊又喜。
  “闻娘子,韩娘子,你们也打算在曲夫子这儿学算术啊?”杜荆娘认识她们二位,闻家食肆的闻娘子是她家海货铺的客户,韩娘子家的豆腐坊则是为她家铺子供货。
  闻娘子和韩娘子点头,“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入学。”
  “我爹……嗐,我爹说曲夫子有大学问,能把我这块儿朽木雕成才。看到你们都在这儿,我是放心了,我总算有指望了。”杜荆娘替自己高兴,她自认是个灵巧人,可在打算盘记账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她丈夫和她公婆都教过她,结果都是不仅没把她教会,还把自己弄得怀疑起自己。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一个接一个,把教她的人问得从破口大骂到哑口无言。
  “是,曲夫子很厉害。”闻娘子说,“杜娘子,你进去吧,曲夫子就在私塾里,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余蕙就在院内候着,她认出杜堂叔,看杜荆娘一眼,她上前领着人走进私塾。
  “曲夫子。”她喊一声。
  丹穗抬眼,杜荆娘长相肖父,她笑着说:“早就听闻你爹提起过你,可算见到人了。”
  “你就是曲夫子?长得好年轻。”杜荆娘诧异。
  丹穗点头,她拿出算盘,说:“先不聊闲话,我先摸摸你的底,看把你分在上午还是下午上课。”
  “有什么区别?”杜荆娘的丈夫问。
  “下午上课的是粗通珠算,认识些字的。像闻家食肆的掌柜娘子,胡家粮铺的账房都是上下午的课。上午的课是针对对珠算一窍不通,大字不识几个的学生。”丹穗解释。
  “那就上午。”杜荆娘的丈夫代为选择。
  “束脩是一个月半贯钱,每月二十八日交束脩。”丹穗说,“今日不上课,从明日起开始上课。”
  杜荆娘利索交钱,丹穗手里没毛笔了,她回赠一沓宣纸。
  第57章 治安一方 曲夫子镇刺头
  临近正午, 后院的私塾没有再登门的人,丹穗收拾收拾去前院, 她发现马县官也在,老头今日没穿官袍,胡须和鬓发打理得整齐,跟上一次的狼狈相比,这一次要体面许多,只是眉宇间依旧泛着不自知的愁绪。
  “马县官。”丹穗上前问好, “您这是……”
  “听闻你们的武馆和私塾今日开业,老朽闲来无事,特意前来贺喜。”马县官笑脸迎人。
  “您有心了, 多谢您。”
  马县官摇头, “你们不嫌我叨扰就好。”
  “哪里的话, 有客上门是好事。”丹穗客气道。
  马县官暗吁一口气,还是跟有学问的人交谈自在些,至少说话体面。客套过后,他打听她私塾的情况,丹穗也没遮掩,她坦诚告知她的授课对象和教学计划。
  “潮安县是个小地方, 离庙堂远,加之如今是乱世,功名于无名小卒来说是空中楼阁,触不可及,着眼眼前的利禄更实际,也更让人动心。你的私塾起步于此,往后不会落寞,时日久了, 名声传出去,附近旁的县镇会有人慕名前来,你就是不教四书五经也不愁没学生。”马县官大加赞赏。
  丹穗见他言辞真心,她趁机说:“我之前没接触过四书五经,对大家学说也不了解,不知马县官能否把您的藏书借我一阅,我必完好奉还。”
  “行,我回去之后打发人给你送来。”马县官见韩乙大步过来,他没心思再跟丹穗交谈,带着几分迫不及待问:“韩义士,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不擅长查案。”韩乙还是那句话。
  马县官看丹穗一眼,丹穗莫名,她不接茬,转而问:“今日收了多少弟子?”
  “五十八个。”
  “这么多?上次查验根骨,不是只有二十八个适合练武?”丹穗惊讶。
  “有一部分过来习武不为谋生计,是为学些粗浅的招式,为保命考虑。今日前来报名交钱的人,有一半是在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之间,早已过习武的好时机。”韩乙解释。
  “潮安县靠海,常有海寇来扰,不少海寇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登岸见人就杀,习武是能保命。半个月前,沿海的小金村有一家渔民被屠,一家老小七口人,皆命丧九泉,据说就是海寇作案。”马县官见这对夫妻默契装傻,他主动插话,“我安排差役去查案,小金村的人都一口咬定是海寇作案,可海寇上岸岂能只杀一家人?受害人一家也不是多富有的人家。”
  “是有些奇怪,莫非杀人的海寇跟受害人一家有旧仇?”丹穗问。
  “据他家亲戚说,金世春夫妻俩都是和善人,与人没结仇。”马县官说。
  “你也别遮掩了,一口气说完吧,你有什么怀疑?”丹穗有些不耐烦。
  “受害人金世春的亲姐声称是小金村全村的人合伙谋害金世春一家。金世春是勤快人,脑子也活络,他用两年的时间在海边的滩涂上造出三亩退水田,每逢退潮,这块儿退水田里能留下许多海货,靠退水田的收入就能养活他们一家七口。他几乎不再去海上撒网逮鱼,这让村里人非常眼红。金世春的亲姐金大妹说,为了这块儿退水田,金世春一家在村里颇受排斥,不少人埋怨他弄个退水田,让村里其他人捡不到海货。”马县官详细告知,接着又说:“如今小金村的渔民口供一致,什么都问不出,越是如此,我越怀疑里面有内情。我手下的衙役都是半吊子,查到这个环节再无进展,我只能前来跟韩大侠求助。”
  “如果查出来是全村合伙作案呢?”韩乙接话,“你要如何断案?”
  “杀人的凶手偿命,至于合谋的……”马县官思量一下,把这个烫手山芋踢过去,“合谋的人由韩大侠处置,或者说,你想让我怎么惩治都行。”
  韩乙笑一声,老东西真是狡猾。
  “你继续在明面上查。”韩乙交代。
  马县官闻言心喜,“您答应了?”
  韩乙点头,“此事不要宣扬,你今日离开后不要再过来,等我联系你。”
  “好好好。”马县官连声答应,“我这就走,需要什么人手您捎句话给我。”
  “别忘记给我送书,最好要有批注,便于我理解。”丹穗提醒。
  “不会忘不会忘。”马县官连声说。
  当天下午,四个衙役抬来两箱书,这两箱书是马县官读书始便攒下的,跟着他从老家走到皇都,又随着被贬谪来到潮州,许多书旧得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
  丹穗开箱时,一张纸条飘落,上面写着“望小心翻阅”五个字。
  “看来马县官幼时家底不丰,如今也不是个贪官。”丹穗说。
  “家底不丰的人读不起书。”韩乙纠正她的话。
  “你好像对他有很大的意见。”丹穗偏过身望着他。
  “不是好像。”韩乙坐在床上冲她勾手,嘴上说:“在其位不谋其政,无能。吃着俸禄当着父母官,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纵容王家九霸在潮安县横行霸道十余年,岂是他给我们下跪磕几个头就能抵消的。今日他所任之地发生灭门惨案,事发半个月了,他什么都没查到,拿着几方人的口供在这儿卖弄,真是荒唐。”
  丹穗坐他大腿上,她捧着他的脸亲一口,“好一个爱憎分明的青天大老爷。”
  韩乙破功,他拍她一巴掌,假斥道:“胡说八道,我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丹穗反手还一巴掌,紧跟着在他胸前抚了抚,她劝道:“他无能才方便我们在此立足,再者他也有可取之处,至少不贪……”
  韩乙不想跟她在床上探讨另一个男人是好是赖,他一手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扯掉她身上松垮的亵衣。
  ……
  辰时初,渔民出海时,曲丁庆和孙大成打头,他们领着两队穿着短打的习武弟子从正门鱼贯而出,排列整齐后,拉练开始。
  后院私塾,朗朗读书声随风翻过院墙。
  一柱香后,余蕙和王静搬来两箱铁钱,海燕帮忙给在座的十七个大小不一的学生各发十串铁钱,每串有十枚铁钱。
  “曲夫子,这是做什么?教我们数钱?”杜荆娘坐在最后一排大声问。
  “辅助你们对数有清晰的认识。”丹穗回答。
  杜荆娘皱眉头,她心里悔意更重,在今早走进私塾看见一群小萝卜头时她就有了悔意,不该选上午这堂课的。
  “把你们的算盘拿出来,算盘珠子全部拨下来,这叫归位。”丹穗握着教鞭走下讲台,她先详细介绍算盘每一列代表着什么。
  “曲夫子,这些我都懂,就不浪费时间在这儿了。我下午再来吧,以后我上下午的课。”杜荆娘忍不住站起身说。
  丹穗被打断话,她冷眼看过去,杜荆娘步子一顿,她心里有些发毛。
  “坐下。”丹穗面无表情地说,“你来到我这儿就要遵循我的规矩,这不是在邻居家串门子,想走就走。有意见可以课后私下找我商量,你这种冒然的行为非常影响在座其他人的心情,他们的年岁虽比你小,但束脩跟你交的一样多。”
  杜荆娘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她面上发臊,心里来了火气,也毫不客气地说:“你教的这些我都会……”
  “我说有意见课后私下说。”
  杜荆娘咬牙。
  “坐下吧,想退学也可以,这堂课后,你来找我,这个月束脩全退。”丹穗平静地说。
  杜荆娘到底不想撕破脸,她不情不愿地坐下。
  有了这个下马威,其他人浮躁的心思都摁了下去,会打算盘也好,识数也罢,都老老实实竖起耳朵听曲夫子授课。
  丹穗如之前一样,像教余蕙她们一样领着在座的十七个学生重新认识算盘,告知算盘计数的规则。
  余蕙、王静和海燕三人静静地在书桌之间穿梭,她们作为丹穗的眼睛,盯着新生手上的算盘,不对的地方纠正,以及判断每个人理解能力的高低。
  丹穗走到小娥旁边,见她红着脸低着头,拨算盘的手游移不定,她扫一眼,温声问:“哪里不懂?”
  小娥吭哧一会儿,脸红得要滴血,她说不清楚。
  丹穗有些明白了,“不知道三十六是多少是不是?”
  小娥轻轻点头。
  丹穗拨一拨书桌上的钱串,“这是十文钱,这也是十文钱,两个十文钱凑在一起是二十文,再加一串就是三十文。”
  小娥有些明白了,她迟疑地拨三个代表十的珠子下去。
  丹穗拆一串铜钱,取五个下来,余下的五枚串一起再绑起来。
  “买一只蟹六文钱,这串是五文钱,你是不是要再拿一文钱给渔夫?”丹穗把五文的钱串放在右上的珠子上,一枚铁钱放在右下的珠子上,上方的珠子拨下来,下方的珠子拨上去,六枚铁钱挤在一起。
  “我懂了!”小娥有些激动,“曲夫子,我懂了。”
  “慢慢来,这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千万别急。你们跟着我的步子走,今年年底,我报数,你们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拨出来。”丹穗摸一下小娥的头,继续往后走。
  半个时辰后,丹穗宣布下课,“走出去转转,一盏茶后,我教你们如何握毛笔,今天只学十个字。”
  说罢,丹穗看向杜荆娘,她却避开她的目光,当做没看出她的意思。
  丹穗想了想,她什么都没说,一盏茶后继续讲课。
  辰时末,散学。
  “杜荆娘,你等一会儿,我们聊一聊。”丹穗喊住人。
  杜荆娘挠头,她结巴着说:“我、我急着回去,这会儿铺子里生意正好,缺人手。”
  “不急这一会儿。”丹穗察觉她态度有变,她思量一下,改口问:“你有没有不理解的问题?”
  杜荆娘闻言大松一口气,不让她退学就好。
  “为什么算盘上最上一颗和最下一颗珠子用不上?用不上为什么要多按两颗珠子。”她问。
  丹穗把之前的说辞跟她重复一遍,又举例说:“就像我们的牙,换完牙后每个人都有三十二颗,但吃饭不是每一颗牙都出力,但缺一颗两颗就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