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42节
  第44章 奔赴潮州 离开
  “停, 前面的路看不清了,今晚在这儿过夜。”
  疲惫拖沓的脚步停下, 唉声叹气声响起,赶了一天的路,大家伙儿都疲乏了,眼下无心说话,身上的包袱一撂,都坐下歇气。
  不多一会儿, 四周生起三个火堆,火光照亮漆黑的夜。丹穗看一圈,不远处似乎是农田, 附近可能有村庄。
  蔡管事他们也发现了, 他安排两个人出去探路, 半个时辰后,探路的人回来说找到村庄了。
  “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去村里借宿一晚。”蔡管事吆喝。
  丹穗东西少,她利索地拿上行李走到前面,靠近狗吠声四起的村庄时,她看见一簇簇悬空的火苗, 走近了发现是村里的人都出来了。
  “什么情况?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对面的人问。
  “我们是住在海边的渔民,海上要打仗了,我们担心会殃及到我们,就逃了出来。”蔡管事解释,“大哥,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儿歇一夜?天亮了我们就离开。”
  “打仗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村民中有人问。
  “我们要不要逃?”
  “逃去哪儿?”
  “是啊,逃去哪儿?”
  “行了行了,家里有空屋的人家领几个人回去, 今夜过了明天再说。”村长发话。
  “走,跟我来,我家有两个空屋子。”一个婶子说。
  丹穗站在前方,闻言立马跟她走了。
  “丹穗妹子,丹穗妹子,你等等我,我们还住在一起。”李黎牵着她女儿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晚,丹穗和李黎带着小丫头睡在一张床上,睡前,李黎问:“妹子,你明天还走吗?我担心走远了,我男人找不到我们。”
  丹穗也在犹豫,她琢磨片刻,说:“明天问问蔡管事,看他打算带我们往哪儿走。”
  “行。”李黎决定听丹穗的,她打算跟着丹穗走。
  次日集合时,李黎听有人抱怨昨夜在柴房枕着稻草睡了一夜,她越发庆幸昨夜赖着丹穗,不然她也要带着女儿睡柴房。
  “蔡管事,我们今天打算往哪儿走?”丹穗找到蔡管事问。
  “我问村长了,往西走还有村庄,我们再走一天,晚上找个落脚的地方。”蔡管事回答,“当然,要是有人不愿意再走,留在这个村也行。”
  丹穗想了想,决定跟着蔡管事走。离开之前,她裁几条布,在布上写上字绑在树枝上。
  又一天过去,丹穗一行人寻到一个村落落脚时,韩乙带着一船人进入上海的地界,抵达埠口时,他察觉到不对劲,埠口没人值守。
  “不对劲。”同船的大胡子说。
  “下船去看一下。”韩乙说。
  “我也下船,我家就在这附近。”一个枯瘦的老兵说。
  大胡子扛着刀下船,一柱香后,他上船说:“一个老翁说前两天海上来了好多战船,听说是要打仗,镇上的人能跑的都跑了。”
  “走,我们去看看。”
  后半夜,楼船由江入海,黑压压的海面上似乎不见什么船只,韩乙顾不上仔细查看,他驱船沿着海边向南行,在天色放明时,楼船抵达小渔村所在的海边。
  夜色褪去,宽广的海面显露在人前,海面平静,只有盘旋的海鸟,并没有战船。
  船上的人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留两个残兵守船,其他人纷纷上岸前往小渔村。
  天亮了,鸡鸣回荡在渔村上方,狗警惕地跑出来狂吠,然而烟囱里没冒炊烟,狗要叫破喉咙,也没有人出来查看。
  “村里没人。”大胡子说。
  韩乙大步跑向丹穗住的小院,院门关着,院子里的木头人、扫帚、竹筐都齐齐整整地摆着,卧房里,被褥、衣物都不见了,住在这儿的人是自愿离开的。他大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腿发软,他扶着床柱坐下,伸手解开绑在床柱上的布条。
  “韩乙?韩乙?村里的人被蔡凌带走了。”大胡子闯进院子里喊。
  韩乙已经从布条上知晓了,丹穗跟他说海面上来了成千上万艘战船,担心战事在这儿爆发,她跟蔡管事向西避难去了。
  “还真有战船过来?战船呢?又离开了?”大胡子满腹疑惑。
  “先不管这个事,我要去找蔡凌他们。”韩乙说。
  跟韩乙一道找过去的还有五个男人,他们跟他一样,也是把妻儿安置在这个小渔村。
  丹穗一行人有三四十个,行走的痕迹重,又没掩盖,韩乙等六人在黄昏时找到他们头一晚落脚的村落。村里的人得知海面上的战船已经离开了,他们又把收拾起来的家当掏出来归位。
  韩乙在这个村歇一夜,次日离开,天还没黑就找到蔡管事一帮人,也找到了丹穗。
  丹穗提着水桶看韩乙朝她大步走来,他一身血污,身上的冬衣皱巴得像腌了一冬的盐菜,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疤,血疤险些划过太阳穴,眼睛黑沉沉的,整个人压抑得紧。
  两人相互将彼此打量一圈,隔着一步远的地方定住了。
  “我活着回来了。”韩乙率先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丹穗上前一步,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血味说:“我一直担心我们会再也见不到面。”
  差一点,要不是还惦记着她,韩乙不会从战场上逃离,他会和万千无力逃生的百姓一样,死在临安府。
  “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还有没有伤?”丹穗从他怀里退开,认真地检查他胸腹和四肢。
  “没有。”韩乙拽起她,问:“你住在哪儿?带我过去,我想睡一觉。”
  丹穗领他过去,她和李黎住在一个老奶家,老奶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搬走,她替他脱下脏污的棉衣,说:“你斜着睡,我去烧盆水给你洗脚。”
  “韩兄弟,小娥她爹没跟你一起回来?”李黎神色仓惶地闯进来。
  韩乙坐起来,他想了片刻,说:“去的时候我跟他不同船,回来的时候也没遇上他。你再等等,或许等我们回小渔村他就回来了,我们这几个是最先回来的。”
  李黎没有被他的话安抚住,丹穗烧水的时候就听她坐在院子里搂着小丫头哭。
  “李嫂子,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小娥她爹已经回来了。”丹穗出去劝说。
  李黎摇头,“你不懂,我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安稳,我总觉得他出事了。”
  丹穗能理解她的慌乱,今天要是没有韩乙的音信,她也害怕。她端水进去让韩乙洗脚,等他睡熟后,她出去陪李黎母女俩坐在院子里。
  一直到深夜,小娥哭累了,倚在李黎怀里打瞌睡,她才抹去眼泪平静下来。
  “妹子,小娥她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李黎找丹穗倾述,“这世道,我带个孩子如何能活下去?”
  “你还有亲戚吗?”丹穗问。
  “没了,都死了。”
  “蔡管事是个好性子的人,你继续住在小渔村也行。”丹穗又说。
  李黎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带着孩子要吃要穿,没了男人,她怎么赚钱?
  “今晚你们母女俩跟陈阿奶睡行不行?我跟她说好了,她没意见。”丹穗说。
  李黎点头。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抱去陈阿奶房里,等李黎带着小娥睡下了,她回到房里。
  韩乙睡得不安稳,丹穗之前进来抱被褥他就醒了,等她掀开被褥躺下来,他伸手搂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
  “吵醒你了?”丹穗低声问。
  韩乙含糊地支吾一声。
  丹穗在被下握住他的大手,她温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好累。”韩乙一动不动地贴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抱紧她,说:“别说话。”
  丹穗便沉默地陪着他,她胳膊探到他背后,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丹穗感觉脖子上有濡湿的水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是韩乙哭了。
  韩乙躺平,顺手擦去她脖子上的水滴,他闭着眼说:“我们去晚了,盐丁都死了,临安府也被胡虏夷平了,胡虏进城杀百姓如宰羊,权贵都跑了,只有平民百姓跑不了。你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遍地都是死人。胡虏抢走了女人,幼童站在死人堆里哭,但我跑了。”
  丹穗眼角淌出眼泪,她心里也堵得慌,她攥紧他的手,这才明白他能活着回来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胖和尚死了。”韩乙又开口说,“陈星也死了,只有我跟丁俞活着回来。”
  “你活着,以后能杀更多的恶人。”丹穗干巴巴地安慰。
  韩乙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
  丹穗听耳边的呼吸声轻一声重一声,他不时叹一声,她心里生出悔意,该拦着他的,不该让他上战场的。
  一直到雄鸡报晓,韩乙才睡过去,丹穗在他睡熟后,她起身出门去找李黎,“今早你跟蔡管事说一声,你们先行,我跟韩乙随后去追你们。”
  “好。”李黎鼓着一对肿眼无精打采地应下。
  丹穗强撑着精神回到房里,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丹穗发现枕侧没人了,她匆匆开门出去,见韩乙蹲在院子里给陈阿奶修椅子。
  “醒了?锅里温的有饭。”韩乙回头说,“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我们明天再动身。”
  “好。”丹穗听他的。
  余下的半天,韩乙没闲着,他把陈阿奶家里破损的桌椅板凳都修整好,还从村里借来梯子,他爬上屋顶把破裂的瓦片换了,免得日后漏雨。
  次日离开,陈阿奶送他们到村头,她跟丹穗说:“你帮我给那女子带句话,她男人要是真死了,她没落脚的地方就来我这儿,我还有两间屋一亩地,我认她当儿媳妇,房子和地都给她。”
  丹穗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李黎,她点头说:“行,我会把话带到。”
  韩乙和丹穗耗了两天一夜回到小渔村,路上遇到蔡管事,韩乙告知他明日就带丹穗离开。
  蔡管事没挽留,他看丹穗一眼,说:“李黎的男人死了。”
  “其他人回来了?”韩乙问。
  “对,又回来了十一个人,没回来的都死了。”
  韩乙沉默下来。
  蔡管事没再说什么,他叹着气错身离开。
  丹穗带着韩乙回到和李黎同住的小院,进门就听到悲戚的哭声,她让韩乙先回屋,她去找李黎。
  李黎面色蜡黄,靠在她怀里的小娥满脸惊惶,看见丹穗惨兮兮地喊声姨。
  “嫂子,节哀。”丹穗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大哥没了,小娥只能指望你,你可别倒下了。”
  李黎脸上又滑过一串眼泪,她又悲又恨地说:“别人都知道留条命回来,就他充英雄,他死了痛快了,留我们娘俩在世上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