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27节
  韩乙杀鱼动作利索,先敲晕后剁鱼头再剖鱼腹,掐去腮肠留鱼籽,过水后刮鱼腹上的黑膜。他这通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丝毫没有难度,丹穗觉得她看会了,她的目光从他手上移开,缓慢地在他身上移动。
  已进冬月,寒气深重,湖边风大水汽重,丹穗的夹袄外面还裹着大袄,她在水边蹲半天还觉得冷。而他就穿了件单薄的棉袍,棉袍里面就是一件亵衣,他却像感知不到冷,一不缩脖二不塌肩,四肢舒展,看着真让人嫉妒。
  思绪回到前夜,丹穗还记得滚烫的汗珠从他胸前滴落在她胸口、腰腹上的感觉,他的身体的确强壮。
  丹穗感觉脸皮发烫,她搓一搓,不敢再看,她蹬蹬上船继续钓鱼。
  一柱香后,韩乙喊:“鱼烤好了,来吃。”
  烤焦的鱼鳞连着鱼皮撕下来,冒着白烟的鱼肉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金黄色,他掐掉鱼尾去掉鱼鳍,把串在桑枝上的鱼递给她。
  “尝尝咸淡。”他看着她。
  丹穗抿着嘴吹几口气,她咬一小口,惊讶地瞪圆眼:“好吃哎!有股甜味,怎么做到的?”
  “鱼腹里有茅草根,茅草根是甜的,你吃过吗?”
  “吃过,我小时候吃过,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我两个兄长会带我去挖茅草根。韩大侠,你真厉害,武功高强,厨艺也非常棒,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丹穗甜滋滋地夸,她又咬口鱼肉,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你了。”
  韩乙强压住上翘的嘴角,他谦虚道:“都是没技巧的活儿,我有很多不会的事,比如医术、比如念书、比如做生意、比如绣花做鞋。”
  他认真举例。
  “已经足够了,你说的那些对你来说无关紧要,而且你才二十四岁,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肯定还会学到新本事。”丹穗认真吹捧。
  韩乙取下新烤好的鱼,照旧是撕下烧焦的鱼鳞和鱼皮,鱼尾鱼鳍掐掉,收拾干净了才递给她。
  “喜欢吃就多吃点。”
  “你也吃呀。”
  “我不饿。”
  韩乙烤,丹穗吃,一直到她吃饱了,他才收尾,剩下的他全给吃了。
  太阳西落,风里的寒气重了,丹穗冻得受不了,她收拾东西要回去。
  韩乙撑船把他放的鱼篓都收起来,五个鱼篓逮到七条鳝鱼十三条泥鳅和一盆底仔鱼,他都给带走。
  夕阳西下,丹穗和韩乙肩并肩往村里走,她瞅着地上拉长的影子,快步上前两步,她挪到他前面,一高一矮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她回头看他。
  “你踩到我了。”他说。
  第29章 喜美不喜贤 相互磨合
  回到落脚的小院, 暮色也追随着他们的脚步步入青砖瓦房。
  灶房里明火映亮半边墙,黛黑色的屋顶上冒出徐徐炊烟, 待锅里的水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盆弯下腰走进来。
  “你是北方人吧?南方人长不到你这么高。”丹穗拄着下巴问。
  “嗯,我生父祖上生活在太行山以东的地界,在身形上,我似祖。”韩乙回答。
  他揭开锅盖舀开水,滚烫的水泼洒在木盆里, 卷起的白烟携带着浓重的鱼腥和血腥味,担心会熏着她,他端着木盆大步迈出去。
  丹穗跟了出去, 她倚在门边看他搓洗鳝鱼和泥鳅。
  “为什么要用开水烫?”她问。
  “黏液用冷水洗不掉。你进屋里去,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端着盆走进院子里, 又离她远一点。
  丹穗偏偏要跟上去,美名其曰要学本事。
  韩乙无奈了,“这腥腥臭臭的有什么好看的,你是真不嫌弃?”
  丹穗见他脸上的无奈和烦闷不作假,她陡然意识到什么,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他是真不想让她接触厨灶上的事。她走回檐下,见他扭头看过来,她冲他笑一下,说:“附近有集市吗?我想扯些棉布做两身衣裳,我从施家穿出来的衣裳料子是好料子,绣样也精美,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惹眼, 恐怕不方便日后赶路。”
  韩乙打量她一圈,说:“你身上这是什么料子?绢布?想做衣裳还扯这种料子。以后的事不用你担心,又不是你独自上路,我能护着你。”
  “我就怕我打扮得太美,惹得登徒子想跟你抢我。”丹穗拎着裙摆转半圈,她笑着勾他一眼,嗔道:“你到时候可别怪我招花引蝶。”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有这个念头。”韩乙不屑地嗤一声,他放话说:“你怎么美怎么打扮。”
  丹穗轻哼一声,她这下确定了,这臭男人爱的是她的美色,在操劳家务方面,她对他没有吸引力。她原本还琢磨着他无亲无故,似是从小就没了娘,她要给他一个家让他舍不得离开,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稀罕。
  “乡下集市上卖的不知道有没有好颜色的绢布,我们先过去看看。要是买不到绢布先给你扯一身棉布,我给你做身新棉袍,你身上这件太单薄了,也旧了。”丹穗说。
  韩乙朝自己身上瞅几眼,靛青色的棉袍磨损严重,袖口、胳膊肘、腰腹处棉布磨起毛了,颜色也泛白。
  丹穗又问:“你身上这件棉袍是谁给你做的?”
  “我买的。”
  “让我给你做一身好不好?我绣活儿挺不错。”
  “你明天还去钓鱼吗?不去钓鱼我就带你往远处去看看,看哪里有集市。”韩乙压根没有拒绝的想法。
  丹穗在他背后抿出个笑,说:“你拿主意。”
  接下来,她不再往灶房里钻,他做饭时,她躲在屋里清点她从施园带出来的东西,一顶缀着紫玉的貂帽,一件火狐皮裘,一套换洗的亵衣,剩下的便是金玉首饰和一沓合计二百贯的钱引。
  在施老爷病重前,丹穗不敢有私逃的念头,也就没有攒钱的打算,发下来的月银都被她挥霍了,不是买书就是为书上看到的香方、古方买香料和药材,一贯是有多少银钱就撒出去多少,偶尔银钱不趁手了,她还会想法子从施老爷手里掏点来。不缺银钱用,自然没有攒钱的念头。
  自今年四月份,她才着手攒钱,攒了半年攒下二百贯。至于金玉首饰和狐裘貂帽都是施老爷为讨她欢心送给她的。
  之后她被朱氏关起来,她的贵重衣物被下人偷走,后来她当上管事找回来一部分,走的时候她捡贵重的带走,袄裙什么的都没带。
  “饭好了。”韩乙走出灶房喊。
  “来了。”丹穗把摊开的包袱重新绑起来,她走出去说:“我们要找个大集市,我除了身上这身袄裙,没再带换洗的衣裳,我需要多做两套厚冬衣。”
  “这儿离平江城不远,村民赶集应该会进城,附近估计没有大集市。明天我去我们下船的河边等着,看有没有进城的船,你看要买什么,我托人买。如果遇不到人,我带你去上海镇买。”韩乙已经考虑好了。
  “去上海镇还回来吗?”丹穗问。
  韩乙盛碗汤递给她,他诧异地问:“还回来干嘛?真把这儿当自己的家了?”
  “不是你说要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丹穗有些不高兴,她有点舍不得走。
  韩乙多看她两眼。
  丹穗不看他,她垂眼看碗里的汤,晚饭是杂鱼泥鳅鳝鱼一锅炖,汤色奶白,还撒有一撮嫩葱花去腥。她喝一口,惊讶地挑起眉,用筷子一搅,果然在碗里发现茅草根。
  “你很喜欢用茅草根做菜哎。”她说。
  “平江府的人吃菜不是喜好甜口吗?”韩乙端碗落座。
  丹穗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是他喜欢用茅根做菜,甜茅根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我很喜欢,谢谢你。”丹穗心花怒放,她立马改口:“我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随时能跟你走。”
  韩乙有些想笑,“吃饭吧。”
  丹穗吃几口,她放下碗跑出去,不一会儿,她攥着一沓钱引小跑进来,“这是二百贯钱引,只能在平江城钱庄里取钱。在我们离开前,你看能不能想法子把钱引换成银子或是铁钱。”
  韩乙伸手接过来,他手上也还有一百贯钱引没兑换,看样子他得想法子进城一趟。
  “我过几天去城门口探探情况。”他说。
  “那天死了二三十个胡虏人,官府肯定会追究,城里或许还有我俩的悬赏令,你露面的时候小心点。要是有危险就算了,这笔钱不兑也罢。”丹穗提醒他。
  “我晓得。”韩乙把钱引揣怀里,再一次说:“快吃饭,待会儿汤凉了会腥。”
  饭后,丹穗张罗着要洗碗,韩乙不让她碰,她不坚持,顺着他的力道出去了。
  天色已黑透,放眼看去,除了天上的星月,视野中再无他物。远不闻人声,近窥不到鸟鸣,夜风吹过,只有树叶哗啦啦响。
  这天地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这一晚,两人依旧各睡各的。
  次日早饭后,韩乙带着丹穗离开这个村落,二人朝下船的河边走去。
  他们连去三天,才在河边遇到一艘进城卖藕的渔船,韩乙言明他是过路的江湖人士,户籍掉了进不了城,问船家能不能帮忙买十五尺棉布和三斤新棉花,并愿意付辛苦钱一百文。
  船家高兴地答应下来,一百文钱抵他卖二十斤藕了。
  到了约定时间,韩乙独自去河边等着,人站在河边,刀藏在一墩石头后面,好在船家没带官吏过来。
  丹穗在家紧张地等着,直到韩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才快步跑去开门。
  “如何?”她急切地问。
  “被你说中了,城里的确在寻找叫韩乙和丹穗的逃犯。”韩乙提着棉花和布匹进来,说:“你放心,我没让船家察觉到不对劲,我们还能继续在这儿住下去。”
  “那钱引就不兑了吧。”丹穗说。
  韩乙让她别操心,这事交给他处理。
  卖藕的船家每隔两天就要进城卖次藕,韩乙掐着日子在河边等着,他每次都会托船家买几斤鸡蛋几斤羊肉,并给出丰厚的报酬。
  韩乙不在家的时候,丹穗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缝棉袍,坐累了就出门走走。
  这日,她逛到村后发现一株野茶树,茶叶深绿,她兜起衣摆掐一大捧带回去。
  这户人家家里存的有干艾蒿,丹穗取一撮艾蒿掐叶取杆,她把艾蒿叶和茶树叶铺在一起,烧一堆火只取炭条,炭条装在破瓮里,燃烧时在破瓮上架上竹篮,篮子里铺上艾蒿叶和茶树叶。
  等她洗完头,头发擦得不滴水了,丹穗回屋横躺在床上用艾蒿和茶叶的香气熏头发。
  韩乙傍晚归家,推开门闻到一股浅淡的清苦味,不等他分辨其中的味道,一阵风从门外席卷进来,味道消失了。
  “回来了?”丹穗披着一头半干的黑发走出来,长发及腰,色比绸缎更有光彩,衬得她肤如玉脂。
  那股清苦味又回来了,韩乙有些眩晕,他眨两下眼,心情极好地回答:“我回来了,你猜我今天买到什么?”
  丹穗已经看到了,绢布就在他手上拎着。
  韩乙也反应过来,他窘迫地摸下鼻子,犯什么蠢。
  “我托船家买到六块绢布,你看看喜欢哪个色哪个花样,过两天我让他多买些回来,方便你做衣裳。”他关上大门,大步走进来,“你洗头发了?用什么洗的?”
  “晒干的皂荚。”丹穗接过绢布,她认真看两眼,撇去一个深绿色,其他五个色都要。
  离近了,那股醒脑的清苦味越发浓郁,韩乙确定是从她身上飘来的,他也十分确定这不是皂荚的味道。
  “你的棉袍快做好了,我拿出来你试一试,要是尺寸合适,我晚上收个边,你明天就能穿。”说罢,丹穗进屋,发尾荡个圈,在男人手上留下几抹湿痕。
  韩乙强忍住闻手的冲动,等棉袍拿出来,他发现棉袍上也沾染上浅淡的清苦味,还有太阳暴晒过的暖意,他没忍住,忍不住暗暗吸一口气。
  丹穗熟练地为他套上新棉袍,察觉手下的身子越来越僵,她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