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22节
  施三娘离开了。
  在施继之回来之前,给朱氏看病的大夫也离开了。
  留守的下人担心没拦住施三娘上楼会受罚,他们一致瞒下施三娘带大夫来过的消息。
  “胡虏打来了,我要去守城。”送葬队伍快抵达施园时,韩乙跟施继之请辞。
  施继之盯他一瞬,似笑非笑地说:“这可不是一条明路,我以为韩义士是个明眼人,明眼人都能看清朝廷必亡的定局,胡虏不日将统一中原,你这时候去守城不是自寻死路?还是没意义的牺牲。”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我是汉民,看着外族屠杀我的同胞,我做不到担着一身的功夫却躲在暗处偷生。”韩乙纠结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袖手旁观,他心里也清楚亡国是定局,他杀十个百个胡虏也改写不了定局,但他多杀一个就是赚到。
  外族是贼,他日登上皇位也还是贼。
  施继之闻言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又一个盲目救国的蠢货。
  “不要再回施园。”他说。
  韩乙瞅丹穗一眼,立即离开。
  丹穗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这是韩大侠交给她的银包铁簪子,簪头锋利坚固,可刺穿人的脖子,他让她拿来防身。
  送葬的路上,丹穗去如厕时,韩乙找到她,说:“如果平江府开城门投降,在胡虏还没接管城门的时候,我带你出城。如果平江府的驻军死守到底,你就安安分分待在施园,等我来找你。”
  回到施园,丹穗伺候施继之更衣时,她打听消息:“大爷,你觉得守城官会不会开城门投降?”
  “会,但要守个几天做做样子,免得被骂成亡国贼。”施继之揽上她的肩膀,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不定。
  丹穗挣开他的手。
  “真不识趣。”施继之也没恼,他又盯她几眼,说:“算了,留给我自己吧。去把后院的姨娘都喊过来,老得快死的就算了。”
  丹穗暗觉不妙,但只能听从吩咐。
  一盏茶后,十三个姨娘出现在议事堂门前,施继之吩咐她们一字排开。
  “都抬起头。”
  一张张面含忐忑的脸抬了起来。
  施继之看一圈,说:“老爷死了,你们还年轻,留在施园守寡糟蹋了,我给你们寻个好去处。过些日子,胡虏大军进城,我送你们去当官太太。这些日子别闲着,勾人的手段都拿出来晒晒太阳,到时候别生疏了。”
  第24章 杀人之计 密谋
  “施继之, 你什么意思?”人群中,秦梦双目含刀。
  施继之盯她片刻, 模糊想起她的出身,他微微皱眉。
  “胡虏还没打进来,你已经考虑起酬军的事了?你投敌叛国?”秦梦瞬间想通了,难怪在整座城池风声鹤唳的时候,他毫无忧心,还敢大摇大摆地送他爹下葬。
  其他人听到这话, 纷纷看向他,眼神各异。
  施继之不慌不怵,也不反驳, 他略过秦梦的质问, 草草一拱手, 说:“这是两相得利之法,继之送诸位姨娘去过好日子,日后姨娘们在各位将领军士耳边可要为继之多多美言。”
  “呸,走狗!”秦梦啐他一口飞沫,她气得浑身颤抖,厉声大骂:“施继之你这个卖国求荣的亡国贼, 我要报官!你这个软骨头,我朝军士在卖命抵御外敌,你却为蝇头小利卑躬屈膝,拿你爹的姨娘去慰敌宼,你不忠不孝不义,不得好死,断子绝孙,死后必被后人挖坟鞭尸呜呜呜放开我——”
  秦梦被护卫捂着嘴拽下去了, 石园里又安静下来。
  施继之阴着张脸,他扫一圈,问:“还有谁不情愿?”
  不情愿就能不去?不情愿的后果是什么?姨娘们直直盯着他,一时半会儿没人开口。
  “看来剩下的都愿意……”
  “我不愿意。”安翠儿低声开口,“我爹娘是被胡虏杀死的,胡虏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我死都不会去仇人身边卖笑陪睡。”
  有人开口了,陆陆续续也有七八个说不愿意。
  “丹穗,把不愿意的人记下来,你盘算一下,当年老爷纳她们进来花了多少银钱,原价再卖出去。卖不到这个价就送去娼妓馆赚钱。”施继之吩咐。
  这些姨娘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八九岁了,容貌身段早不能跟二八芳华时相提并论,身价更不用说。在场的人都明白,她们如果不肯听施继之的安排,他就把她们卖去娼妓馆接客赚钱。
  暮色降临,晦暗沉重的夜色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后院的阁楼上传出秦梦凄厉的骂声,天井上空有寒鸦飞过,粗哑难听的叫声如闷雷轰炸。
  前路黑暗,有人哭出声。
  施继之脸色温和下来,他温声安抚,许重利加以画大饼,试图收买人心。
  “诸位姨娘别忧心,我会给你们找个好人家。你们从施家嫁出去,施家就是你们的娘家,我就是你们的娘家人,以后有委屈由我给你们撑腰。”施继之目光殷殷地望着面前一个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他笑眯眯说:“别瞪我,也别埋怨我,我比谁都盼着你们过得好,你们好我才好,我不会害你们。”
  没人再吭声。
  “送姨娘们回去。”施继之发话。
  *
  阁楼里。
  朱氏听着风里传来的嘤嘤哭声听了半夜。
  次日早上,婆子来送早饭时,朱氏塞一个青玉戒面的金戒指给她,打探问:“昨晚发生什么事了?隔壁走马楼的姨娘们哭什么?”
  婆子喜滋滋地把戒指塞怀里,这才把昨晚石园里发生的事交代清楚。
  朱氏听罢沉默许久,她还是小瞧了施继之,她以为他打着胡虏攻进城后献财献宝的主意,没想到他早就跟胡虏有勾结。她总算明白丹穗为什么挨打挨骂拼着冒死的风险也不肯投靠她,看样子她必定清楚施家父子俩暗地里的勾当。在没确定施继之死亡之前,她必须站在施老爷一方,否则施继之回来,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趁大爷不在家的时候,让秦姨娘来一趟。”朱氏在婆子来送午饭时,她拿出一个金镯子递过去,并许诺只要秦姨娘肯来,她会再给一个金镯子。
  ……
  城外烽火最盛的时候,施园里响起丝竹管弦声。
  施老爷下葬的第二天,施继之带着护卫领瑞哥儿出门了,趁他不在家,后院的下人相互打掩护,引着秦梦前往关朱氏的阁楼。
  朱氏捋下手上最后一支金镯子给婆子,把人打发下去后,她盯着眼带血色的秦姨娘,问:“施继之没把你关起来?”
  “关我做什么?我又影响不了他,我跑又跑不了,还值得关起来?”秦梦望向远处,她无精打采地问:“你找我做什么?没要紧事我回去练琴了。”
  “你想不想施继之死?”朱氏压低声问。
  秦梦转过脸看她,这两天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瘦了不少,英气的面容越发立体,看上去颇有锋芒。
  “谁不盼着他死?你有什么办法?”秦梦想了想,说:“下毒?你有毒药?”
  朱氏手上还真有砒霜,可惜用不上,她打听过,她们接触不到厨房的饭食,尤其是送往前院的。再一个,毒药味大,想要让拌在汤食里让施继之吃下去很难,可能性不大。
  “我手上有几支烈性催情香,你只要在施继之款待胡虏军士时想法子让他和丹穗闻到就行。”朱氏怕再耽误下去施继之回来了,她不再犹豫,将她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们伤不到施继之的汗毛,但那个刀客可以,他跟丹穗有私情,你想法子让施继之把丹穗占了,到时候丹穗要是出点事,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施继之?”
  秦梦沉默几瞬,她听安翠儿和古越提起过韩大侠行侠仗义的事,他曾杀过戕害丫鬟的少爷,如果丹穗因施继之死了疯了,他必杀他。
  “丹穗……她又何辜。”秦梦不忍心。
  “你猜她知不知道施继之勾结胡虏的事?不信你且看,你们在席上伺候胡虏军士的时候,看看丹穗在做什么。”朱氏又添一把火,她暗戳戳提醒:“秦梦,你爹是抗敌英雄,你可别让你爹脸上蒙羞。”
  秦梦脸色一沉,说:“不用你操心。”
  她本来就没打算苟活于世,若是能在席上刺死一两个胡虏,不枉她偷生的这几年。
  “不过韩大侠不在施园,他早在老爷下葬后就去守城了。”秦梦想起这个事。
  朱氏皱眉沉思一会儿,她倒是没料到还有这个岔子。
  “你确定他跟丹穗有私情?”秦梦问。
  “丹穗之前被我关起来的时候,他夜夜想法子潜进来探望她。要不是因为她,陈氏母子俩会被救走?”朱氏说,“要是换成你被我关起来了,他会来救你吗?”
  不会,秦梦心里有答案。
  她想起韩乙打发她们的厌烦样儿,又思及安翠儿问丹穗对韩乙是否有意时她一口否决,她心里升起一股恨,贱男贱女,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耍她们好玩是吧?
  “我会想法子把消息透露给他。”秦梦再无犹豫,她伸出手,说:“催情香给我。”
  催情香交出去,朱氏把砒霜也分一半交给秦梦,听着脚步声下楼,她满意地笑了。这次哪怕让韩乙逃过一劫,她也知足了。
  丹穗跟了老子又陪儿子,她就是毫无羞耻心苟活人世,余下的半辈子她也见不得光,苟且偷生罢了。她的孩子也会因她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她落到这个境地,恨不恨施继之?她的孩子又会不会恨这个似兄似父的父亲?
  朱氏突然大笑出声,她就是杀不了他们,她也要让他们子孙后代无法安宁。
  *
  前院,陈氏坐在角亭里看着丹穗,已经过两天了,她还是无法接受丈夫的真实面目,太可怕了,他竟然通敌,还做出把亡父的姨娘献给胡虏拉关系的丑事,真是毫无廉耻心,人皮下竟是个豺狼。
  “你早就知道他跟胡虏有勾结?”她问。
  “是。”丹穗点头,她盯陈氏一眼,问:“您要去质问大爷吗?”
  “他会听我的?”陈氏惨笑一声,说:“现在没人可以阻拦他,谁又能拦得了他。”
  远处传来战鼓声,风里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越来越重,丹穗心里飘忽一下,她起身看向远处,然而什么也看不见。
  天上阴云聚集,天色暗了下来,看着要下雨了。
  过了晌,雨落下来了,雨声风声盖住两军交战的鼓雷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停战了。
  “不知道瑞哥儿怎么样了。”陈氏对施继之不放心,一心惦记着儿子。
  “回来了。”丹穗看见五六个护卫簇拥着施继之走进来。
  陈氏快步出去,她站在檐下激动地问:“瑞哥儿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话落,她闻到熟悉的血腥味,跟那晚灵堂里一样,血腥气浓重,沾了水雾越发浓郁,腥味熏得她作呕。
  “哪来的血?谁受伤了?”她急慌慌问,她看见孩子趴在护卫肩上没动静,她害怕地问:“瑞哥儿怎么了?睡着了?”
  “晕过去了。”施继之掸一下衣裳上的雨雾,他不满地说:“带孩子回屋去,我怎么有个如此胆小的儿子。”
  “怎么晕过去了?大夫扎的?大夫怎么说?他指缝里怎么有血?”陈氏慌了,她接过孩子发现血腥气来自孩子身上,不只是指缝,袖子上、前襟都溅有血点子。
  施继之看一眼护卫,护卫代答:“没去看大夫,大爷带小少爷去报仇了,三爷前些日子被我们逮住,今儿去要了他的命。”
  陈氏一听,险些晕过去,她吓得腿软,磕磕绊绊地问:“谁动的手?”
  护卫朝瑞哥儿看一眼,结果看见孩子睁开眼。
  瑞哥儿眼中异样的光一闪,他举起手往陈氏脖子上打,嘴里亢奋地喊杀杀杀。
  陈氏倒地,丹穗忙去扶,施继之提起宛如疯癫异样亢奋的孩子,他皱眉盯了几瞬,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彻底废了,他被吓疯了。
  陈氏大哭,她抢过挣扎着喊打喊杀的儿子护在怀里,一声声喊着瑞哥儿,“瑞哥儿,是娘啊,是娘,你看看娘,你回回魂,娘求你看看我——瑞哥儿啊,娘又错信人,娘又害了你啊……”
  施继之有些不自在,他开口说:“你带他回屋吧,等雨停了,我请高僧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