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19节
  想起丹穗扑他怀里哭的样子,韩乙狠了狠心,补充说:“你不是我救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我来说,我救你们一次,你们余生能挣脱泥潭好好活着就是对我的报答。那些戏文里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或是下辈子当牛做马之类的,我不需要,甚至对我来说是累赘。”
  “我明白了。”丹穗后悔了,她就不该出来跟他搭话。
  百花巷要到了,韩乙吁一口气,说:“我看大奶奶不是个恶毒的人,你考虑考虑要不要留在她身边做事。你要是执意离开施家,我可以送你去潮州府,我曾在潮州府结识一对和善的夫妻,他们的女儿被采花贼害了,膝下空虚……”
  “好,我会考虑。”丹穗打断他的话,“韩大侠侠者仁心,对于你来说,我是你帮助过的苦难人里其中的一个,平平无奇。但于我而言,韩大侠是唯一一个不含任何目的肯善待我的人。不论我以后会如何,我在此愿韩大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韩乙见她不复之前坚持要跟随他离开,他松口气,可莫名的也轻松不起来。
  埠口到了,此时秋阳正盛,快要晌午了,埠口挤满来吊唁的船只。
  “三爷,您哪儿去了?大爷正找您……大奶奶?”负责停泊船只的下人看见陈氏如见鬼一样大叫。
  “大奶奶回来了——大奶奶和丹穗姑娘一起回来了。”
  悲喜不明的传话声传到前院,灵堂里乍然一静。
  朱氏腿一软,老天瞎眼,怎么不让他们都死了!
  “大爷——”陈氏哭着跑进来,“大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娘俩可就没命了。”
  施继之皱眉,他扶着陈氏的肩,说:“回来得正好,爹没了,先给爹磕头。瑞哥儿呢?”
  “瑞哥儿……”陈氏哭得站不住,她扭头往后看,“大爷,你看看我们的瑞哥儿。”
  施继之看见了,他的目光在丹穗身上停留一瞬,略过落后一步的男人,最后定在眼神发直的孩子脸上。
  “大爷,我们瑞哥儿就是被朱氏和三……”话没说完,陈氏被施继之按着肩膀跪了下去,他跟着在一旁跪下,低声说:“宾客多,眼泪收一收,有话等爹的丧事过了再说。”
  家丑不可外扬,施继之要面子。
  说罢,施继之利索地磕三个响头。
  陈氏僵了片刻,随之伏下身磕头。
  丹穗看穿施继之的打算,她故意把瑞哥儿领到灵前,让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看清他的异样。
  “瑞哥儿,跪下给你祖父磕个头。”丹穗说。
  瑞哥儿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带孩子下去,瑞哥儿被大火吓掉魂了,正好家里有高僧在,待会儿请高僧给瑞哥儿叫叫魂。”朱氏发话。
  丹穗看她一眼,嘴角露出挑衅的笑意,见红缨来拉瑞哥儿,她嘱咐说:“大爷回来了,你们可得把瑞哥儿照顾好,可别再出事了。”
  “啊!鬼啊!”施守之一抬头看见李大夫站在人群中盯着他,他吓得惨叫一声,当众晕了过去。
  众人哗然,大太阳底下,有人还被惊出一身冷汗,朱氏就是其中一个,完了,她心想全完了。
  施继之回来了,施顺之逃了,陈氏、丹穗、瑞哥儿也回来了,就连本该早死的李大夫也活着,她筹划的一切都落空了。
  第21章 以牙还牙 灵堂杀人
  灵堂前惊闻不断, 宾客们看热闹的心被吊得高高的,哪还有吊唁的心思, 就连悲痛的情绪都装不出来。
  施继之为顾全面子,他强行把各路人马先稳住,甚至以照顾孩子为由不让陈氏露面,顺便把丹穗也塞到陈氏身边。
  “这位义士怎么称呼?是你在大火中救出我妻儿?”施继之站在石园里问。
  “韩乙,甲乙丙丁的乙。我是一个月前进的施园,你爹雇我在他发病时打晕他。”韩乙介绍自己, “你爹在参加商会当天听闻你在海上遭了海寇,船毁人亡,他当场吐血, 回来之后就起不了了。那天过后没几天, 我就被朱氏赶出去了, 当着你们几十号族人的面,她污蔑丹穗姑娘偷男人逃跑了,我反驳她,她又污蔑我是宋老爷派来要害你爹的,就把我赶走了。之后我潜进来施园,发现丹穗姑娘是被朱氏关起来了, 施老爷那边也被她控制住了,你妻儿也被关起来了。我不放心离开,就在停在埠口的楼船上歇两晚。你猜怎么着?目睹你四弟杀人抛尸,我前脚救了李大夫,后脚救了你妻儿和丹穗姑娘。”
  韩乙一次性把事情交代清楚,他盯着施继之的表情,见他除了皱眉似乎没多余的情绪,他在心里摇摇头, 他猜不透这类人的心思。
  “噢,对了,李大夫曾被朱氏收买,朱氏让他加重你爹的病情,这也是他被灭口的一个原因。”韩乙补充一句,“至于你儿子,他是被施顺之掐着脖子威胁你爹吓傻的,你儿子被吓傻了,你爹也被吓死了。今天你回来之前,施顺之跑了,你想抓人就派人去找,再晚一天,他说不定逃出城了。”
  施继之这才破功,他闭了闭眼,心里想杀人的冲动快要压不住了,他一脚踹到石雕上,钻心的痛意席卷全身,他这才好受一点。
  “韩义士,感谢的话择日再说,我现在要招待宾客,能不能托你在这儿守着大奶奶和丹穗姑娘?我担心朱氏不死心,还会朝她们下手。”
  “你手上没人可用?”韩乙不愿意,他还想去找施顺之,让施顺之溜走了,他再找可就难了。
  “我的人要派出去找施顺之。”
  闻言,韩乙暂时放弃亲自去寻找的打算,在平江城,施继之的人更熟悉地盘。
  “行。”韩乙答应下来。
  有韩乙在石园坐镇,朱氏派来的人压根接近不了丹穗她们。
  ……
  日暮,和尚们的诵经声响起,施继之送走最后一个宾客。
  前后门一关,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了。
  夜风起,施园里白缦飞舞,白灯笼里透出来的光透着寒气,整座施园如一座新坟。
  穿堂风呼啸而过,灵堂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走进灵堂的男人惊都不惊,他推开阖上的棺材,认真端详穿着寿衣的老头,老头瘦脱了相,眼睛半阖,一脸的狰狞,死前的痛苦清晰地展示在脸上。
  “爹,儿子回来了,您安息吧。害您的,我会通通送他们去陪您,您留给我的东西,我也会一一讨回来。”施继之说,他伸手探进棺材,亲手帮他爹阖上眼。
  “请太太、二爷、四爷、五爷和诸位姨娘来灵堂。”施继之吩咐。
  “告诉他我身体不便,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说。”朱氏不肯过去。
  施守之也不想去,他甚至想效仿他三哥逃出去避避风头,可前门后门都被施继之的人把持着,他跑不了。
  施继之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他亲自去阁楼上请朱氏,他站门外放话说:“太太要是起不来身,我派人过来连床带人给抬过去。”
  朱氏只得穿衣起床。
  人都到齐了,施继之一脚把李大夫踹在棺材前,“叛主的狗东西,讲一讲,你是听谁的令暗害我爹。”
  “是太太,太太发现我和九姨娘偷情,她要挟我替她做事,否则就把事捅到老爷面前。”李大夫从踏进施园的那一刻,他就放弃挣扎了,他已经死过一次,这次死得把仇人也拉下去才值。
  “你放屁,少诬陷我。”朱氏不承认,她甚至倒打一耙:“继之,你我非亲母子,你再不喜我也不能……”
  “你先闭嘴。”施继之懒得听她废话,他又踢李大夫一脚,说:“她是如何吩咐你的?”
  “太太让我加重老爷的病情,她计划赶在你回来之前要老爷死。对了,她还曾吩咐我让我勾搭丹穗姑娘,从她口中得知老爷的私印藏在哪儿。”李大夫交代,“不过我跟听雪真心相爱,我做不出对不住她的事,自然不曾对丹穗姑娘做出不轨的举动。”
  朱氏哼一声,“那你说说你是如何加重老爷病情的?”
  李大夫沉默了。
  “说啊,怎么不说?”朱氏看向韩乙,就他最该死,她所有的计谋都被他毁了。
  李大夫心想这是韩乙自找的,他一再求他不要送他回施园,他非要当个匡扶正义的大侠。他不肯饶他一命,那就别怪他不替他隐瞒。
  “雇个武师傅来打晕老爷的主意是我提的,他的病堵不如疏,发泄出来虽痛苦,但挺过去身体不受损;晕过去就好比一匹疯马在他身体里撞,时日久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丹穗深吸一口气,她看向韩大侠,其他人也看向他。
  韩乙神色复杂,但也没惊惶失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做这档子事常有被牵连的时候。好在他对自己不苛刻,只要不是他主动害人,他就不接受道德和律法审判。
  “是我倒霉,一进平江城就被王管家盯上了,无意当了你们手上的一把刀。”韩乙平静地说,“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钻研一下医术,争取下次不吃这方面的亏。”
  ……好有道理,全场移开目光,继而一致忍不住又看向他。
  “这个人不是韩义士也会是另一个倒霉蛋,我分得清是非,不会怪韩义士。”施继之出声表态。
  朱氏一噎,她嘲讽道:“你真会替你爹大方。”
  “但不会在你面前大方。”施继之直直看向她,他质问道:“你害我爹图的是什么?他给你的还不够多?要不是他,你到死都是个织布的,你儿子更别提读书,能攒到一艘船当个卖鱼的都是造化。”
  这话戳到朱氏的痛处,她不装了,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墨迹半干的纸扔过去,“捡起来看看,施继之,你爹咽气前把这个家交给我打理,家产也留给我和你三个弟弟。对了,你儿子也有份。你不要给我叽叽歪歪,把我惹毛了,我让你进不了这个门。”
  施继之没去捡。
  “上面盖的有你爹的私印,你不检查一下?”朱氏嘴上挑衅,心里却满怀忐忑,她下午派人去查过,施继之是跟着贾家的船回来的,三娘跟她说施继之带出去的货船真遇到海寇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上海镇,回来时只带了十个心腹。
  “我这儿也有一封老爷的遗书。”丹穗出声,她从怀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给施继之,看向朱氏说:“太太,你不会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遗书真有,也盖有印章。”
  “那又如何,虎头印在我这儿,你看各个庄头各个掌柜是认印章还是认施继之这个人。肯认他这个人的,我把契纸交给他。就像你,你只听他的话,我就把你分给他。”朱氏吐露她的目的,这也是她的让步。
  施继之不吭声,一味看他爹留下的遗言。遗言交代若是他能回来,家产都归他;若是他命丧大海,施园、两座丝行、五座绸缎庄、位于江宁府的五座茶山、宅子、铺子、以及位于临安府和上海镇的宅子、铺子归瑞哥儿,并注明在瑞哥儿成年前,生意上的事由丹穗拿主意。余下的田产房产才分给其他儿子。
  “继之,你的意见呢?”朱氏忍不住问,她怕他下黑手,趁机说:“你也别想杀了我夺走虎头印,我已经把虎头印交给三娘了,你要是杀了我,施家的家产全归贾家。”
  施继之不语,他朝角落里看一眼,下一瞬,陆承被一个护院掐住脖子拎到棺材前。
  “你干什么!你放开他!”朱氏大喊。
  “我干什么?我以牙还牙!”施继之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利刃印着惨白的火光挥下去,一刀削掉陆承四根手指。
  “啊!!”
  “啊啊啊啊——”
  陆承痛叫,回过神的姨娘们和下人吓得尖叫。
  滴答滴答的血掉落,香灰味中迅速掺上浓郁的血味,丹穗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手指头,她捂住胸口呕一声。
  陈氏觉得痛快极了,她捂住瑞哥儿的眼睛,她睁大眼睛盯着陆承的断指,在朱氏承受不住晕过去后,她放声大笑,眼泪从下巴滑落,砸在瑞哥儿的头顶。
  施继之踢李大夫一脚,“去把她给我弄醒。”
  李大夫爬过去,下人们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拔下朱氏的金簪刺向人中,当即见血,朱氏也醒了。
  “大哥,太太做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啊,你削陆承四根手指也算出气了,就饶过他吧。”二奶奶抱着孩子喊,她跟陈氏一样,紧紧捂着两个孩子的眼睛。
  “我儿子又何其无辜,她对我儿子下手的时候可没饶过他。”施继之踩着断指狠狠一碾,他拽着陆承的头发迫使其低下头,手上的刀一动,他切下一只耳朵扔给朱氏。
  朱氏崩溃地大叫,“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施继之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啊——我的儿啊!”
  “虎头印拿出来。”施继之举起刀威胁,“不想尝尝你儿子舌头的味道,就痛快点。”
  “我拿!我拿!你别动他!”朱氏连滚带爬离开灵堂,不一会儿拿来一个沾满土的印章。
  “施继之,你不是人,你妹夫不顾自己性命出海去找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你爹得罪宋家,你等着得罪贾家,他死不瞑目,你也不得好死。”朱氏就是仗着她大女儿是贾家的儿媳妇,琢磨着施继之只要不想跟贾氏船行为敌就得忌惮她,所以才敢暗害施老爷夺家产。她本想拿到家产送贾氏一半,进而保住自己手上的一半,可惜施继之回来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
  施继之擦去虎头印上的土,他举起来喊:“爹,儿拿回来了,您安息吧。”
  “娘,救我。”陆承哭着喊,“大哥,你放了我吧,我没得罪你啊。”
  朱氏跑过来抱住陆承,护卫松手,下一瞬,在刺耳的尖叫声中,施继之手上带血的刀刺向陆承的后颈,韩乙想阻止被护卫挡住了,慢了一瞬,只能看着朱氏被她儿子的血浇一脸。
  “啊!啊啊——”朱氏受不住了,她哑声大叫,迸溅到脸上的血淌进嘴巴里,她尝到了血的味道。下一瞬,她吐出一口血,抱着儿子一起倒在地上。
  在场的人吓得瑟瑟发抖,纷纷扭过头不去看,太惨了,太惨了。
  施六娘扑出来大哭,一声又一声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