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5节
  朱氏走上前,她盯一眼施老爷,目光挪到韩乙身上,继而扭头吩咐:“喊李大夫来,叫他过来守着。”
  “这是我们太太。”丹穗站一旁介绍。
  韩乙点一下头,没有说话。
  朱氏一哽,脸上的表情冷了下去。
  丹穗垂下脸,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李大夫来了。”薛大娘在门外喊一声。
  李大夫挎着药箱跑进来,朱氏退让到一边,吩咐说:“你去看看。”
  李大夫上前把脉,如之前一样,施老爷脉象乱得很,他对他这个病束手无策,下针都不知道该扎哪个穴位。
  “如何?”朱氏问。
  李大夫摇头,“只能等施老爷醒来再看情况。”
  “能醒过来吗?”朱氏瞥韩乙一眼,她意有所指道:“你们可把老爷伺候好,他要是出事了,你们都落不着好。”
  韩乙看她岁数大了,他不跟她计较,只当没听见。
  “这是头一次打晕老爷,我们心里没谱,不如太太也在这儿守着?”丹穗不想受这个气,日夜贴身伺候还不行?怎么才叫伺候好?。
  朱氏脸一垮,她正要发作,薛大娘一咳,她想起要拉拢丹穗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薛大娘搬来一个圈椅,指着窗下的罗汉床问:“这是丹穗姑娘的床?怎么又置一张床?之前不都是跟老爷同睡?多一张床内室越发挤了。”
  “我睡的。”韩乙开口。
  薛大娘找茬失败,只能跟她主子一起闭上嘴。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四五双眼睛齐齐落在施老爷脸上,他如魇住了似的,眼皮抽动着想睁开,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看上去凄惨又可怜,可旁观的人没一个心疼的。
  朱氏看了一会儿忍着恶心起身出门,她吩咐说:“去把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喊来伺候,老爷年轻时多疼她们,如今病了该她们来照顾。”
  丹穗瞅一眼施老爷嘴边挂的涎水,她挪开眼,跟出去为难地说:“太太,老爷不让其他人看见他发病的样子。”
  “他不是晕过去了?你不多嘴他能知道?”朱氏双眼含恨,脸上却浮起一丝笑,她拍拍丹穗的手,说:“好姑娘,你可别糊涂。”
  说罢,朱氏扬长而去,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薛大娘领来三位老姨娘,她嘱咐说:“太太吩咐了,你们识点眼色,赶在老爷清醒之前离开。”
  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年纪也不轻了,她们年轻时仗着姿色和膝下的孩子给朱氏使了不少绊子,后来新人多了,施老爷彻底忘了旧人,她们才朝朱氏服软。
  “丹穗姑娘,这儿有人伺候了,你回屋歇着吧。”薛大娘把丹穗请出门,仆随主相,她也长着一张刻薄脸,笑起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丹穗故作为难地叹口气,她朝门内看一眼,咬牙说:“我不说,但不保证其他人不走漏口风,老爷要是发现了,我替太太遮掩不了。”
  “你不说,老爷就不会发现。”薛大娘颇为自信。
  拉扯几个回合,丹穗心想装得差不多了,她暗揣着窃喜佯装不舍地离开。
  丹穗前脚离开,李大夫后脚也走了,韩乙收下薛大娘塞的银子,他爽快地去外室翘脚休息,留薛大娘带着三个老姨娘在内室伺候。
  *
  太阳的金光穿透水雾落进天井时,丹穗换身干净衣裳出门。
  护卫院里,李大夫还在切黄芪,听见轻盈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他回头看一眼。
  “李大夫,我来看病,我的手腕窝气了,你看能不能给我扎几针。”丹穗撸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胳膊。
  李大夫迅速垂下眼,他道一声稍等,过了片刻,他从屋里拿出一排银针。
  明晃晃的日头在细长的银针上落下刺眼的光,针刺下来时,丹穗盯着他问:“李大夫不会暗下黑手吧?”
  李大夫手一顿,针尖刺破皮肉,殷红的血滴迅速汇成血珠。
  “李叔,我可有得罪你的地方?”丹穗追问。
  “丹穗姑娘说笑了,我们无冤无仇。”李大夫重新下针。
  丹穗盯着三根针接连落下,待李大夫收手,她继续说:“昨天晌午太太喊我过去问话,她问我二爷在门外跟我说了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当时除了老爷,石园只有我们三个人。”
  李大夫不说话了。
  丹穗盯着手腕上晃动的银针,眼泪无声落了下来。
  李大夫瞧见了,他皱起眉头。
  “李叔,这半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你看得最清楚,我过得还不够苦吗?你也要来踩我一脚。”丹穗哭出声,“老爷把我打伤的时候,是你给我治伤……我拿你当半个长辈看待,没想到你拿我当垫脚石……你们要把我逼死才罢休?”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有苦衷。”李大夫没做过多少丧良心的事,丹穗的眼泪勾起他的羞愧心,他“哎呀”几声,透露口风说:“你像今日一样顺着太太的话做事就行了。”
  “账出问题,大爷回来会杀了我的。”
  “那……那……”李大夫也没办法,他取下丹穗手腕上的针,没奈何地说:“你难我也不容易,为你周全了我会有麻烦。你做事注意点,别让太太发恼。她不为难我,我就不为难你。”
  丹穗拿帕子擦干眼泪,借眼泪擦去手腕上的血痕。
  有他这番话,丹穗的目的就达到了,她不求李大夫站在她这边,只望关键的时候,他能心软给她透个口风。
  走出护卫院,丹穗看见九姨娘从石园里出来。
  “九姨娘,你来逛石园?”丹穗迟疑地问。
  “我来找李大夫配几副药,老毛病又犯了,看样子要变天了。”九姨娘苦笑。
  丹穗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听闻九姨娘是平江本地人,家住西施洞附近,其母以浣纱为营生,她自幼帮忙,四季不歇,日积月累,手上就落了寒症,每逢变天手关节就发疼。
  “我刚找李大夫扎了几针,他还给我扎出血了。”丹穗不好意思地笑笑,意在解释她哭红的眼圈,她玩笑说:“姨娘你可别找他扎针,他今天手不稳。”
  “听你的。”九姨娘淡淡应一句。
  二人错身而过,丹穗余光掠过九姨娘的脸,可能是没生养孩子,她年近四十,脸蛋光滑依旧,幼时受的苦没在她脸上留下纹路。
  回到屋里,丹穗在脸上敷一层铅粉,换回早上穿着衣裳,她前往议事堂。
  “老爷可醒过?”她低声问。
  “醒过,又敲晕了,这会儿平静下来了,估计能睡到黄昏。”韩乙从圈椅上起来,说:“接下来没我的事了,你们守着吧。”
  “对了,等施老爷醒过来,你跟他说想叫我给他守夜,夜里换个小厮来伺候。”韩乙大步出门,交叉在后腰上的手却勾了勾。
  丹穗一脸疑惑地跟出去。
  “半柱香前,一道脚步声去过护卫院,之后又拐回石园。”韩乙迅速说一声。
  话落,他潇洒离去。
  第6章 绝路 置之死地
  石园通往轿厅的月亮门外有两个下人值守,一丫鬟一小厮,他们二人日常负责跑腿的事,多数时候是听丹穗使唤。
  “小玉,九姨娘刚刚是从这个门进来的?”丹穗问。
  “九姨娘?没见过九姨娘,她是从靠近花园的甬道过来的吧。”丫鬟摇头,头上的珍珠发钗跟着晃动。
  丹穗多看一眼,这等水色的珍珠发钗她也有两支,是一年前施老爷在外行商时带回来的,她挑走两支,余下的都送去主院由朱氏分给妾室,这会儿却出现在一个粗使丫鬟头上。难怪薛大娘信誓旦旦地说施老爷不会知晓今天的事,守门的下人都已经被收买了。
  “丹穗姑娘,还有事吗?”小玉问。
  “没。”丹穗转身走了,看来韩大侠口中从甬道那边去护卫院的人就是九姨娘,不晓得她听去了多少,又会不会在朱氏面前告状。
  丹穗回到议事堂,她踏进门看见薛大娘的背影仓促地溜进内室,一看就有鬼,她径直走向长桌。
  “丹穗姑娘,你来看看老爷是不是要醒。”薛大娘大声喊。
  丹穗瞥一眼长桌后装账本的木箱,她转身前往内室,内室的窗子紧闭,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脂粉香,熏得人头疼。
  “晌午了,三位姨娘请回吧。”她捂一下鼻子,瞅着薛大娘说:“你下次再领人来让她们不要涂脂抹粉,老爷是病了,但鼻子还是好的,这个味让我如何解释?”
  薛大娘不甘心离开,她好不容易有个接近账本的机会。
  二姨娘暗暗掐施老爷一把,喊:“老爷要醒了。”
  在薛大娘看过来时,她迅速离开往外走。
  施老爷含糊地支吾两声,屋里的几人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三姨娘和四姨娘慌张离开,薛大娘顾不上仔细看,她也慌慌张张小跑出去。
  丹穗迅速打开窗子通风,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请韩大侠过来再把人打晕,就见床上的人没动静了。
  没醒过来,吓死她了。
  丹穗拍拍胸膛,她拿件衣裳搭施老爷头上遮风,之后去外室检查木箱。木箱里的账本塞得混乱,不是她昨天摆放的样子,好在账本是够数的,没丢失。
  担心账本在自己手上被偷走,丹穗抱着木箱出门去找王管家。
  月亮门外,小玉去吃饭了,只有小厮宝柱守门。
  “你去老爷身边守着。”丹穗吩咐。
  然而她前脚出轿厅,宝柱后脚就跑去主院报信,朱氏和施六姑娘正在吃午饭,听到消息她气得摔碎个碗。
  薛大娘赶走厅里伺候的人,她上前压低声音说:“太太,依我看,那贱皮子只是表面上对我们服软,她八成还指望着等老爷死了去大爷身边做事,估计不会被我们收买,您想从她那儿拿到老爷的私账不容易。”
  “我看不出来?还用你说?”朱氏怒火攻心,这会儿见谁都不顺眼。
  薛大娘老脸一讪,不吭声了。
  “娘,您冲薛大娘发什么火。大娘你下去吃饭吧,这儿有我。”施六娘开口缓和气氛,等薛大娘走了,她拉下脸指责:“娘,你收着脾气吧,薛大娘也没说错什么,你骂她做什么,你还指望她替你收买人心呢。”
  “行了,你们一个个都来管束我,我还要看你们脸色做事了。”朱氏满心不痛快,她强压下火气,说:“你大哥再有一个月就回来了,你爹那样子谁晓得他还能撑多久?你说我哪能不急?等施继之回来了,前院还有我插手的份儿?”
  施六娘舀碗鱼汤放她手边,宽慰说:“急也没用,娘,你先吃饭。”
  “给你姐写封信通知一声,择个日子,你二哥会去她婆家接她回来住些日子。她跟丹穗有一起念书的情分,她主意也多,看她能不能说服丹穗。”朱氏捻着勺子搅了搅鱼汤,想起施继之那个人,她哼笑道:“你大哥不愧是你爹的种,父子俩一个德性,一闲下来就往女人被窝里钻,荤素不忌。丹穗最好识趣,她要是眼瞎撞进他手里,不用我动手就有她的好日子过。”
  施六娘闻言,尚还稚嫩的脸上浮现媚俗的笑,看上去滑稽又荒唐。
  当娘的说话不避讳,做女儿的也没觉得不对劲。
  施老爷往后宅塞的女人太多,朱氏一开始疲于应对,后来习惯了,勾心斗角成了她的日常,跟着她长大的施六娘听惯了后宅阴私事,虽还年幼,但对男女之事已了然于心。
  母女俩幸灾乐祸一通,朱氏消气了,她喊来薛大娘好言好语地赔个不是,再赏几个好菜,这事便过去了。
  “太太,账本被送走了,我下午可还安排姨娘去前院伺候?”薛大娘问。
  “去,怎么不去,只要老爷昏着,你就带人去伺候。”朱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