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反正不会很有趣。”文时以从不做虚假承诺,他也不觉得做他的太太,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或许,也没有你做丛大小姐那样自在。”
  “那我嫁给你做什么?”丛一被他气笑了,实在是搞不清楚他到底希望她嫁,还是不希望她嫁,“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只是在告诉你实情,我是要和你结婚,但不是骗婚。”文时以坦然回答,“可能会失去一点随心自在,但相应的,你也会得到一些东西,比如刚才你说的,不稀罕的那些。”
  说完这些,文时以不再开口,拿起电脑处理起了工作,默默陪着她输液。
  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丛一的身体还没好,他不想一股脑把这些都丢给她,给她留一点空间,慢慢思考。
  直到这一整瓶都滴完,需要拔针的时候,文时以才重新抬起头。
  “忍着点,把针给你拔了。”文时以想要握起丛一的手,落实到动作上的时候,忽然有些迟疑,抬眼看着她,像是无声地在询问她的意见。
  “看我干什么,给我拔掉呀!”丛一微微皱着眉,声音有些发嗲,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略有些娇嗔模样,“你轻一点哦。”
  文时以被她这一句搞得有点紧张,手掌心包着她白净的小手,心跳快了一拍。
  他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了,但针头脱离皮肉的时候,还是有血点冒出来。
  一点点,很快被他用医用胶布盖住按压。
  “嘶!好疼!”丛一不满地埋怨,瞬间抽回自己的手,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文时以,“你手怎么这么笨,没轻没重的!”
  明明是指责的话,口气却不凶,是有一点点怨怪,但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撒娇,声音粘稠也悦耳,娇软里混了点嗔怪,像是精致茶杯里续入的喷香花茶。
  除了文紫嘉以外,没有女人这样同他撒娇过,喻晨曦也没有。丛一这样突如其来的娇嗲软语,他没反应过来。
  “我......”文时以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一时语塞。
  上亿的项目谈判桌上他眼都不眨一下,面对商场上竞争对手的围追堵截他从不发怵。这会儿不过是拔个针而已,他竟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还紧张到手心出了汗。
  “对不起,下次注意。”
  他确实不会和女人相处,尤其不擅长和丛一这样娇贵又麻烦的女人相处。
  他收回手重新站好,挪开目光。
  “苹果派冷了,别吃了。下次可以换换口味,京城城西有家很出名的英式甜品店,听嘉嘉说,他们家的苹果派味道也很不错,不一定会输给shono区的这家。”
  离开前,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学习着她的思维模式,将道理寄托在某个死物上,这样说给她听,她或许接受度会高一些。
  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
  屋子里还弥漫着苹果派的香甜气,只是随着食物的温度降低,气味的浓烈程度有所下降。
  丛一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一点红,又看了看床头只吃了一口的苹果派,满脑子都是文时以说的话。
  好累,高热后的身体疲惫不堪,丛一懒得再去想,也再没胃口。
  躺下扯过被子,她继续蒙头睡下。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黑了。
  这样一觉醒来,光亮都见不到一丝的情景,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她躺在床上,睡意还未消散,屋子里空空荡荡,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一下也不敢动,就这样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茫然地看着周围死气沉沉的一切
  那种孤独和彷徨感又一次侵袭了她,她毫无预兆地掉入黑洞,周围没有一点光亮。
  抑郁和悲伤累积的太久太凶,到了她精神身体都无法承受的地步时,她就会这样,头晕,心慌到不能自已,喘.息费力,出现各种各样,很明显的躯体化症状。
  这三年,她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断断续续,反反复复,这样的症状从没离开过她。
  经历了昨晚亲眼撞破vinay的恋情,又烧了整整一夜,她正是脆弱的时候。
  眼泪流得太多,她已经快要对此失去知觉,可越强忍,她的身体越是承受不住那种痛。而承受不住的最直接反应,就是像现在这般,通过躯体外化,像是一座外观风光,内里被蚀空的大厦,风雨一来,便摇摇欲坠,快要崩碎。
  她努力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用尽全力,却连扯开被子都困难。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任由自己下坠,就如同一朵漂亮娇艳的玫瑰,被人剪断后,随手放在花瓶里,汲取不到任何养分,从内里开始逐渐枯萎。
  而最可怕都是,她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这种消逝和枯萎。
  好不容易从床上挣扎下来,她想要打开灯,或许有光亮的时候会好一些,可脚才踏在温暖柔软的地毯上摇晃着想要起身,下一秒就跌坐在地上。
  这种成瘾性强制戒断后的焦虑惊恐发作,这三年半里,她感受过好多次。
  手指紧紧抓住床边柜的一角,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抽离不了了。
  她感受到心脏在急速地跳动,满头的大汗,顺着鬓角往下掉,胸腔和喉管里有莫名的气流在涌动,她下意识拽住胸口的睡裙布料,拼命地干呕,瞬间泛起生理性泪水。
  好害怕,好无助......
  也就是这一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不能起身,她被困在床边,承受着那种巨大的眩晕无力和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毁灭感。
  文时以站在房间门口,本来是想接她去吃晚饭,见没有回音,更用力地敲了两下,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不会自己跑出去。他怕她出事,赶紧找管家要来了备用房卡。
  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
  文时以也没顾上开客厅的灯,听到卧室有动静,直奔卧室,在发现她还在房间里的那一刻,开了灯。
  床边的人跌坐在地上,呼吸声很重,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只能看见一个的潦草背影。
  文时以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赶紧上前查看。
  她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时以快步走到她身边,半跪在她身侧,将她整个人捞起来,“你怎么了?”
  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深海中突然朝她飘过来的一块浮木,她有了支点,松懈了全部苦苦支撑的力气。
  她紧紧拽住了文时以的胳膊,努力撬开眼皮看向他,用尽所有力气地从空气中获取氧气。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每一次发作,她都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样。
  她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到不可控制地发抖,害怕到觉得自己立刻,马上就会窒息。
  下一秒,她用尽全力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攀附在他宽阔的肩上,将头和侧脸抵在他坚实的胸膛。
  顾不上他是谁,顾不上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只想紧紧地抓住眼下她能抓住的一切。
  文时以不知内情,以为她是心脏或者胃部不适,被她这忽如其来的拥抱打乱了所有节奏。
  她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宽阔坚硬的胸膛,头伏在他肩侧,焦灼滚热的呼吸一下子洒落在他耳畔,他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文时以的口气尽可能放平,温柔追问,却始终得不到回答,“哪不舒服?到底哪不舒服?”
  丛一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有力气回答,那种激烈的惶恐感完全包围着她,让她根本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带你去医院!”文时以也不清楚她到底怎么了,看着眼前苍白如纸的人儿,紧皱了下眉。
  丛一没力挣扎,也不能做出回答,只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角,断断续续,颤抖着摇头。
  “不......不......不去.....”
  因为她知道,这种情况,她去医院也没有用。
  谁也帮不了她,她痛苦过那么多日日夜夜,无数次地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又无数次的苟延残喘。像是暴风骤雨的海啸里,被恐怖漩涡无情吞噬,经历了漫长的摔打后,彻底要绝望的最后一刻,陡然雨过天晴又被重新丢回岸上,破破烂烂。
  再之后,是不知什么时候会侵袭的下一场狂风骤雨。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能留在岸上。
  她又烧了起来,体温略微有些高,抓着他的手臂白皙干净,和瓷娃娃一样漂亮。
  文时以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多停滞了几秒,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在无助地颤抖,呼吸声此起彼伏。纠结了几秒,温热的手最终落在了她光滑细腻的脊背上。
  他就这样半跪在她身边,将她紧紧抱住。
  依然是这片无助的海,但在这场新的风暴里,他拽住了又一次快要被吞没的她。
  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减弱,丛一在他坚实温柔的怀抱里逐渐平息,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力气,勉强支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