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玉纤凝停在栅栏前望着里头,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只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张开手脚的轮廓。
  听到有人呼唤,伐竹还是没有反应,耷拉着脑袋,腥臭的血腥味一阵又一阵地往玉纤凝鼻尖飘。
  不见他有动静,玉纤凝从墙壁上取下燃着的火把,朝栅栏内探了进去。
  橘色火光瞬间将黑暗驱散,里面那隐约的轮廓清晰显露出来。
  伐竹右手被铁索悬挂吊起,左手耷拉在身前,竟是血色包裹的森森白骨,仔细瞧还能看到白色指骨上挂着些许没削干净的皮肉。
  玉纤凝握着火把的手轻颤,贝齿咬了朱唇,又唤:“伐竹?”
  伐竹到底有修为在身,这点苦痛还要不了他性命。
  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稍稍抬头,还未完全清醒,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
  手腕活动,寒铁锁链发出哗啦声响,他抬眼朝着耀眼的火光处望去。
  “圣女?!”他尾音上扬,满是惊异,“你竟在外面,看来你我二人待遇还是不同的。”
  “何意?”
  伐竹垂眸扫了眼被削去肉的左手,早已感觉不到痛感,但手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
  身在地狱之中,他面上却还带了几分轻松之色。
  “何意?圣女不是跟我做了同样的事吗?你废了他一条手臂,我在他背后捅了他一刀,半斤八两,不……圣女做的比我过分多了,”他稍稍侧身,牵动身上其余伤势,痛的闭目屏息,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但我成了这样,圣女还能在外面自由活动。”
  砰的声,玉纤凝一手紧攥住寒铁牢笼,火把在她鬓边熊熊燃烧,照亮她睁圆的眼。
  “你……背叛了阿晏,捅了他一刀?”
  “是,”伐竹扯唇笑笑,“他那个人旁人不清楚,圣女难道不清楚吗?无论跟他在一起多久,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永远在防着、戒备着你!甚至说不定哪日就会为了利益毫不留情抛弃你杀了你!”
  “此事还未发生……”
  “但我哪里敢赌!”伐竹脸上轻松之色转眼消失,“我从前与他被困在此地,整日与人厮杀,命悬一线,我受够了提心吊胆保命的日子,也受够了死亡的恐惧!我想活着,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有什么错!”
  “圣女知道吗?我这番逃亡,得知了一个秘密……他从小被母亲利用欺骗,要他纵身跃下焚天渊,与恶鬼缠斗厮杀,将他打磨成锋利的刀,而后又将他骗至清天城,囚禁在这斗兽场,要他继续整日与人拼杀……是他母亲欺他利用他,可他却将全世界的人都视为如此,凭什么?都是他的错,我何其无辜!”
  一通歇斯底里的咆哮,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浓了。
  他额前发丝凌乱,扎在眉眼处,想抬手拨去发丝,又看到被削成白骨的手,发出一声惨笑。
  眼底依稀有泪光闪现,他看看左右,视线又越过玉纤凝肩头望向外面,几近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小子真是残忍啊,我拼尽一生才逃离的地方,他又将我抓回到此处,要我死在这里……”
  *
  夜色泼染成墨。
  晏空玄带着一行魔军从神域中踏出,朝着还未前来朝拜的宗门内驶发。
  人还未见,只听得山中一声“魔头来袭”,紧跟着山顶亮起无数炫彩灵光,朝着他这头激射而来。
  晏空玄抬头眼神恹恹地瞥了眼,薄唇勾起,身上霎时爆发磅礴魔气,将那些灵光尽数吞噬。
  身后魔军一哄而上,如攻入清天城那日一般,熊熊烈火借东风,单方面的碾压。
  他踏上山门,行至宗门高处,魔兵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
  他翘起长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垂眼乜着下方被制住的什么宗门掌门,还有一干弟子。
  “主动归降的留下,其余,杀。”
  那掌门满面愤慨高呼一声誓死不降,话音落下,晏空玄抚掌称赞。
  “先生好骨气,但我受够了周遭不安稳的因素,只能请先生赴死了。”
  指尖弹出一缕魔气,穿过那宗主眉心,一声闷哼还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直挺挺倒地,溅起层层尘埃。
  “凡有不服者,只管站出来,现在反抗,痛快一死留全尸,假意归降后再反,则死无葬身之地……”
  有降有反,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最厌恶血腥味,如今再嗅着也没什么感觉,坐在高位上单着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乏味地看着下方屠杀。
  狩猎场就是如此,若要称王,要四方安稳,就得厮杀。
  得不到人心,就杀到他惧怕,不能、亦不敢叛他。
  今日撕开一条口子,他便索性做到底。
  短短一夜,晏空玄亲率魔军横扫四方,直至天明,最后一声哀鸣终于落下。
  他眼底压着沉青,瞥了眼正甩手上血迹的白淳风,他刚捏碎一个人的喉咙。
  “清天城的人呢,还没有消息吗?这就是你上回说的快了?我在考虑,这事交给道成他们是不是会做的更快些?”
  白淳风神色一紧,染血的双手抱拳躬身:“今日就给神主一个结果。”
  “不必了,左右我今日出来了,就亲自做到底吧,”
  他慵懒起身,站在山巅双手凝结魔气,朝着清天域中央上空汇聚成巨大雾镜,照着他的身影。
  “许久不见了齐云白,我知道你能看到,也能听到……”
  声音由灵力朝四方荡开,聚而不散,仍旧清晰。
  “今日四方宗门已然臣服,我心情甚好,三个时辰之后,如果我在神域主殿见到你,那你周围那些丧家之犬我可不去理会,若三个时辰之后不见你……”
  雾镜上他咧嘴一笑,漆目中空洞冷漠:“神域内还留有不少清天城的弟子,你来晚一息,我便杀一人,尸首挂在清天域中央,供世人观瞻。”
  “我去杀了这魔头!”
  清天域某处隐秘的农家小院,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倏然握剑起身,满目煞气。
  “坐下。”
  上位坐着的男子剑眉敛起,清凌凌的目光从起身的男人面上扫过,“你去杀他,不如说是去送死。”
  “送死也好过如阴沟老鼠般苟活在世!长公子,左右他迟早会找到这里,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大家一起拼了!”
  左右人纷纷跪地抱拳。
  “你们……”
  齐云天拍案起身,旁侧一只手伸来拽住他衣袖:“不过一个传音,大家自乱阵脚,才是正中晏空玄下怀。”
  “二公子,那您说怎么办?!”
  “如今别无他法,他要我去,我去就是了,否则岂不是叫清天城内诸多弟子寒了心?”
  “不可!”齐云天将齐云白的话喝断,“三弟死了,父亲死了,母亲也不知下落,现在我就剩你一个家人,要去也是我去!”
  齐云白摇头轻叹:“我丹田已破,如今不过一介废人,但兄长前途不可估量,莫要争执了,再者……”
  话未说完,门外踏进来一人,接过他话茬。
  “再者,他恨二公子设计围剿于他,二公子若去便是私人恩怨了结,若不去,事情反而棘手。”
  “是你?”齐云天上下打量来人,长眉蹙起,“你来作甚?看我清天城笑话?”
  来人不搭理他,转眼看着齐云白:“二公子可去。”
  *
  玉纤凝也看到了中央那块雾镜。
  看着镜中男人勾唇一笑,又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狠辣冷酷的话。
  而后接连几日不见他身影,她便知晓,齐云白应约前来了。
  又是一个夜里,晏空玄来了。
  殿门开启,浓重的血腥气与酒气瞬间挥散在殿内四周。
  玉纤凝起身立在床前,看着他脚步虚浮地朝她走来。
  “阿晏。”她唤。
  迎面走来的男人脚步不着痕迹微微一滞,眨眼恢复如常,停在她面前。
  抬起一只手,以手背勾勒她面庞轮廓。
  “从前让圣女唤,圣女怎么都不肯唤,眼下到了这般境地,倒是能清楚地听到圣女这般唤。”他呵了一声。
  玉纤凝张口要言语,却瞥见他抚过她面庞的手衣袖松散,未束箭袖。
  而往日束着箭袖的那只,还完好无损的垂在身侧。
  她飞快将晏空玄手腕捉住,以眼神询问他。
  晏空玄手腕从她掌心转开,踱步到她身后坐在榻上:“我失了一条手臂,没向圣女讨要,也合该跟其他人讨还。”
  他竖起那只手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烹酒煮茶闲敲棋子的手,触感是不是比我常年握剑的手要好很多?”
  “这是……齐云白的手臂?”
  “嗯,”他并不否认,活动五指,“同母异父的兄弟手臂,融合的比预料之中要好。”
  兄弟……
  玉纤凝竟也不知,一直在追杀他的清天城几位公子,跟他还有这般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