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忽而, 她脚下轻点,朝着清天域方向飞掠而去。
  无论是与不是,心中有疑,她需亲眼去看看。
  才飞掠至半空,幽蓝光芒如流星忽至眼前,萧长风挡住她去路。
  衣袂发丝被风吹得翩翩舞动, 那双深褐色的瞳眸似沉静的水波。
  “阿凝要去哪儿?秋千做好了, 不试试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萧长风,你拦不住我。”昔日情义已被消耗八成,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却神色陌生的脸,她再唤不出那声“阿风”。
  “我不拦你,”他垂下眼,脑后发丝被风吹得朝一侧偏去。
  分明青天白日,他却似淋了一场大雨:“明日是我生辰, 若要走的话, 可否多留一日……”
  他没有抬眼,像是害怕看到玉纤凝拒绝他的模样, 只攥紧了阔袖下的手。
  虚空的风很急,吹得他靛蓝衣袍紧贴于身,勾勒出清瘦劲直的身形,吹开挡在肩头的发丝,露出愈发明显的下颌线。
  玉纤凝这会儿才惊觉,短短几月,他竟消瘦至此……
  右手暗蕴的灵力捏散,她徐徐落回地面,盯着随风晃动的秋千半晌,说了声“好”。
  萧长风仍旧悬在虚空,直听到那声“好”,恍若水滴落入平静湖面,整个人惊觉回神,喜色自眼尾荡开至面庞。
  他落地便阔步跟在玉纤凝身后:“阿凝,明日想吃些什么?”
  “你的生辰,该你做主。”
  “那阿凝,要不要试试秋千?”
  玉纤凝回头,见他一手捉着秋千,绳索上插.着泛红的凤梧叶,被风扫过轻轻发颤。
  她抿唇不语,他便静静在那候着。
  好半晌,玉纤凝才踱步朝秋千行去,也不荡,也不需要他在身后推,只是坐在那里,手抚过上面的凤梧叶片,而后双目望着远处。
  应该要说些什么,就像他们从前那样自然而然聊起过往回忆。
  但不知什么时候,有关二人过去的回忆,竟只剩下苦涩。
  话梗在喉头,烂在腹中,一个也吐不出来。
  风很轻,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夕阳在山头缓缓垂落……
  *
  夜里陡然冷了。
  夜幕悬挂着清冷,仿佛有霜落在人身上,生不出丝毫暖意。
  萧长风在秋千架旁煮酒。火焰被风吹得左右歪斜,三两火星从他面庞飞掠而过,他略微偏头避开,面上阴影跟着晃动。
  酒气香浓时,玉纤凝恰好撩开门帘从屋内走出。
  萧长风笑:“来的正是时候,可是嗅着酒香馋了?”
  “这般煮酒好手艺,惹得人馋不是情理之中?”
  过了子时,是萧长风的生辰,玉纤凝难得面对他时,露出点点笑意。
  萧长风望着她,唇角笑意逐渐收敛,眉眼被火光映出一抹温情:“你想喝,我可煮一辈子的。”
  一辈子……
  他二人之间哪儿有一辈子可言。
  洒落在身上的霜色好似更重,空气也跟着凝了凝。
  玉纤凝牵牵唇,率先错开视线,从门前踱至秋千架下,他早为她准备好了矮凳。
  火光同时照亮二人眉眼,玉纤凝弯腰拾起一根火棍挑高火焰,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只檀木盒子,递到萧长风面前。
  “生辰礼。”
  萧长风怔了一下,冲她说了声多谢,而后伸手接过。
  木盒上刻着盛开莲花图案,他指腹摩挲过,稍微用力朝前一推。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叠得齐整的靛蓝发带。
  很熟悉。
  他曾在玉纤凝妆奁抽屉里见过,她说那原本是新婚要送给他的。
  上面飞鹤纹样已然补绣齐全,只是针法好似有些差别,上下部分仔细瞧有些割裂。
  但是无妨。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针线纹路,垂了眼,火光照着他面庞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之后,他不着痕迹漫吸口气抬头,手指托着那条发带递到玉纤凝面前。
  “阿凝可帮我束一回发吗?”
  玉纤凝看看他手中发带,又转回他眉眼,接过发带款款起身。
  纤长手指解开他束发鎏金冠搁置在旁,柔软指腹插.入他发丝之中,不疾不徐将发丝捋成一股,再以发带缠绕高束而起。
  “好了,”玉纤凝坐回原位。
  萧长风挥手幻化出镜观摩新的发带。
  身前火堆噼啪炸响几回之后,他方才回神转眼看身侧的她:“我与阿凝绣的发带……相配吗?”
  玉纤凝顿了顿,点点头。
  萧长风莞尔一笑,挥手收了水镜,满上两碗热酒,一杯递到玉纤凝面前。
  热气似白雾缭绕,玉纤凝嗅到淡淡酒气还有些青梅味道。
  “青梅酒,”他望着她,眼底跳跃着暖色的火光,眉梢落下,恍惚间玉纤凝好似瞧见当初为她戴上凤梧叶簪的少年。
  她伸手接过,浅浅饮着。
  萧长风今日却是兴正浓,仰头一盏喝尽,便又接连几盏灌入腹中。
  酒气在他周身弥漫,山间的风一吹,好似激发了酝酿的酒意,他眼尾与面庞飘上绯红,动作也变得如水漂浮迟缓。
  去抓勺重新舀酒,手在虚空摸了几次还未抓住勺柄的虚影,一只白皙素手从旁侧伸来,捉住木柄,递到他手边。
  肌肤不可避免的碰触到,柔软微凉,旋即又渡过来点热意。
  萧长风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眼盯着那只探来的手,指尖微动,而后捉上木柄,掌心将她的手覆上。
  他盯着面前篝火:“不去找他行不行?”
  “不行,”玉纤凝回的很干脆,将手从他掌心下抽出,“所以你终于肯承认先前是在骗我了。”
  他眼帘垂得更低,看着手中只余冰冷的木柄:“我若不那么说,你会在我身旁留这么久吗?”
  玉纤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拂袖起身。
  “阿风,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否则会困住自己。”
  生辰已过,她提步行至空旷处,临走前回头又看他一眼,提醒曾经的挚友。
  “酒多伤身,保重。”
  衣袂破风,声音眨眼便远。
  萧长风坐在原位,指腹摩挲着木柄顿了顿,而后又满上一盏。
  一盏接一盏,直至将煮的酒尽数喝完。
  眼尾不知何时泛起绯红之色,最后一滴酒水入喉,他倏然起身,将酒碗抛入烈火之中。
  回头又看一眼院落、秋千。
  月光遍渡,恍若蒙尘。
  他转身从秋千架上摘下一片凤梧叶,看着全新的叶片,在指尖翻转。
  身后风声陡然一凛,空旷的院落凭空多出一人。
  “少主,该回了。”
  萧长风不语,坐上秋千,如那日夜里玉纤凝一样,望着远处她看过的风景。
  *
  玉纤凝回到清天域时,清天域已然改头换面。
  街头人来人往,不见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多的是穿着沉黑獠牙兽甲的魔兵。
  白墙黑瓦的清天城不在,有的只是一座富丽堂皇堪称奢靡的琼楼殿宇。
  在云缭雾绕安宁的清天域中,横亘在那,肆意且招摇。
  街道上来往的人少了很多,时不时能看到几个,但神色慌张,很快就被魔兵拦住,拉在角落盘问。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很清晰。她垂眼看脚下青石地面,被冲洗过,但缝隙内还有顽固的血渍,甚至再仔细留意,还能看到疏忽没有清理干净的碎肉,像是人的指。
  实在不难想象她在山间的那一晚,清天域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戮。
  她立在原地,望着原本清天城的方向。
  原本围着百姓盘问的魔兵调转身子朝她踱步行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启唇道:“身上有灵力,宗门之人?”
  另一个魔兵说:“凡宗门之人,三日内需入殿见新主归降,否则格杀勿论!”
  “那便引我见一见你们的……新主。”
  两边魔兵将她夹在中央,御风行至神殿门前。
  到底是魔,浑身暴戾,一手冷不防按向她后背朝前蓦然推去。
  玉纤凝察觉风动,一股无形灵力屏障张开,将那魔兵反震倒地。
  不待那魔兵发难,一柄红伞抵上他咽喉。
  玉纤凝望着深长的路:“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合欢宗圣女玉纤凝前来拜访。”
  魔兵怎会理会,拼着脖颈抵着的杀机便要起身跟玉纤凝较个高下,空旷的远处却落下一道人影,看不清相貌,声音却远远传来。
  “圣女,请。”
  那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玉纤凝无心探究,提步朝内迈去。
  从前来过清天城,但眼下的清天城俨然与上次前来不同。
  道路宽阔,但四下遍布魔兵,甚至她能感受到隐在暗处的杀机。
  看似平坦的路,实则危机四伏。
  比那日清天城的路更加难走。
  她端直脊背,走得不慌不忙,直至停在那琉璃殿宇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