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还是老样子带着几分玩笑的腔调,将疼痛的苦压在那腔调之下。
  “快来人!走水了!”离珠姗姗来迟,见祠堂大火,急忙大声呼救。
  窗外那道黑影闻声飞快遁走。
  *
  灭火的弟子来时,玉纤凝跟晏空玄已被离珠跟伐竹分别接走。
  不知什么人在祠堂附近落了结界,遮掩了火势,若不是离珠前来呼喊,竟无人察觉。
  云卓收拾完祠堂之后,照例前来玉纤凝这里询问当时情况。
  玉纤凝只答:“是一场意外。”
  “意外?”
  云卓满脸狐疑,显然不信,至少那残留的结界痕迹就无从说起。
  但玉纤凝旁的不答,只又是一句:“我即将大婚,闹出诸多事宜传扬出去恐不吉利,望云卓师兄能体谅一二。”
  云卓知晓问不出来什么,再多留此处也有不便,遂躬身离去。
  他前脚走,离珠端来水跟帕子停在玉纤凝身边:“圣女怎么不如实说?”
  如何如实说?
  才被宗主跟夫人知道她夜半跟晏空玄叙话,眼下又在一起,怕是她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再者,他眼下又添新伤……
  手被离珠牵起,以浸泡过冷水的帕子轻轻擦拭。
  片刻,她打断离珠动作。
  “我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等等我,圣女!”
  玉纤凝长裙拂过门槛,眨眼没入夜色黑暗。
  *
  眼下已过子时,祠堂那头距离男弟子院近,并未惊动较远的女弟子院。
  玉纤凝来时,院落漆黑一片,角落里却还有一盏灯亮着微弱光芒。
  她提步行上前,屋内人警醒地低喝:“谁?!”
  玉纤凝嗓音淡淡,如平缓流淌的溪水:“是我。”
  屋内人突然默了,安静的让人感觉里面的人是否凭空蒸发。
  玉纤凝也不着急,立在门前安静等着。
  咔嗒,门闩落下,眼前闭合的门打开,里面温暖的烛光勾勒出眼前人身子轮廓,从她腰身肩头漏出几缕,照在玉纤凝没有波澜起伏的面上。
  四目相对,绮禾望了她身后一眼,发声嗤笑:“我以为你会带着云卓一起来呢。”
  玉纤凝道:“不准备让我进去坐坐吗?”
  绮禾侧身让开一条路,玉纤凝跟着迈入屋中。
  狭小逼仄,只是多了一人便觉拥挤的难以喘息。
  有道侣可以同修的,宗门会专门配备修灵室,成戒在时,绮禾是与他一同住在修灵室,享受宗门倾斜的资源。
  而今……
  “其余屋子已经住满了,只剩下这杂物间,不比修灵室,也没有粗茶一盏,便是我的余生了。”
  没了往日的和气,绮禾面上噙着嘲讽的笑,随意坐在椅子上看她:“找我是想算账?”
  不忘又讥讽一句:“还是为那小子报仇?”
  她面色十分坦然,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惊慌。
  玉纤凝从袖中摸出几瓶丹药,放在粗劣的桌案上:“这些丹药可以提升修为,应当足够你用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内,可以选择寻下一任道侣,也可以选择离开合欢宗,都由你。”
  说完这一切,她转身朝门口踏去。
  “站住!”
  玉纤凝顿住脚,啪的一声,玉白的瓷瓶在脚下炸裂开来。
  她侧目望去,见绮禾面目通红,像是受了某种屈辱瞪眼看她:“你这是做什么?想彰显你以德报怨的良好品行?!想让我看清自己究竟是多么不堪?!”
  玉纤凝还是原先那句:“照顾门下弟子,也是圣女职责。”
  “圣女职责?呵……圣女职责!”
  屋中只燃着一根白烛,玉纤凝离去后,风从门口涌入将虚弱的豆烛吹得左右摇曳。
  绮禾坐在椅子上,一番歇斯底里后两眼泛起迷茫。
  盯着地上打碎的瓷瓶看了半晌,她蹲下身,将丹药一颗接一颗拾起,丝毫没有察觉阴影角落,一只斑斓毒蛛朝她悄然靠近……
  第16章
  绮禾死了。
  玉纤凝翌日晨起坐在树下绣发带时,从墙那头的悉索碎语中听到的。
  不是有意偷听,只是那些人丝毫不压低声调,像有意让她知道。
  云卓亲自验尸,鉴定绮禾是死于斑斓蜘蛛之毒,也确实在她屋子里发现了斑斓蜘蛛,与祠堂火后的蜘蛛尸首一般无二。
  像是恶人咎由自取的闹剧,众人一阵唏嘘,还不忘再讥讽两句圣女如何“公正无私”。
  云卓又上门来,站在玉纤凝三步开外躬身一礼,十分规矩。
  “原先答应圣女不外传,但眼下绮禾身故,宗门又少一人,不得不跟宗主还有夫人汇报了,特意前来跟圣女知会一声。”
  玉纤凝手中握着绸缎针线顿住。片刻之后,她说了声“知道了”,便又穿针引线。
  云卓微蹙眉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一礼后转身离去。
  行至拱月门前时他顿住脚,偏头看着那抹沉静的身影道:“绮禾师妹被葬在东南边,可以一眼看到曾经合欢宗的方向。”
  玉纤凝眼中光点逐渐散去,坐在树下怔怔出神,连指尖被刺破了都浑然不觉。
  “圣女,”离珠端着凉茶送到她面前,瞥了眼云卓离去的方向,又转回眼看她,手中动作也比往日更加轻柔小心,“绮禾师姐死了……”
  离珠大抵是以为她没有听到绮禾的死,所以方才只淡淡回了几个字,但她听到了,而且听的很清楚。
  这种时候她应该悲伤,但她表现不出来。
  甚至连进入圣女角色,行些关心门下弟子,为之悲戚之事,做点圣女该做的门面样子,她都做不出来。
  不知为何,心头只觉得疲惫,头一次不想进入角色。
  耳畔适时又回响绮禾说的那句“是你天性凉薄”。
  指尖被刺破的地方血珠溢出,顺着指腹淌至靛蓝的绸缎上,润成乌黑。
  离珠眼尖瞧见,忙握住她的手,惊呼声“圣女”,拿起帕子按住她指尖止血,又急急忙忙擦拭那绸缎上的血渍,可怎么也擦不掉。
  “圣女头一回绣东西,而且千辛万苦绣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完成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玉纤凝还是沉默,像没感觉到疼,也并不在意那绸缎发带如何,转而解下腰间那鸳鸯同好的香囊在指尖摩挲。
  离珠火急火燎的将发带带入屋中拯救,再出来时,坐在树下的玉纤凝已经不见了踪影。
  *
  东南角,距离清天域合欢宗旧址最近的方向。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绯域独有的砖红砂砾,直至远处尽头处才能看到点清天域的一线蓝。
  是净透的蓝,只是远远看着就好像周身的酷热温度被驱散了去。
  宗门弟子无一不想回去。
  重回清天域,重回那个属于合欢宗的巅峰期。
  玉纤凝撑着伞踱步至此,远远地看着砂砾平地上堆起的坟头,坟前孤立着块石碑。
  走近上前,石碑上刻着的字逐渐清晰,一笔一划刚劲有力,但却略显粗糙,应当是云卓临时用剑刻的。
  玉纤凝蹲在墓碑前,往坟头又添了两把沙砾,随即将腰间鸳鸯同好的香囊解下,捋顺穗子放在墓碑前。
  灼热的风从远处扫来,吹动玄机伞檐沙沙作响,鸳鸯同好的穗跟着颤动,逐渐被风推动的砂砾掩埋。
  “你说的兴许是对的,这样珍贵的东西,不配留在我身边,现在还给你。”
  *
  “别乱动,你这样我不好给你缠绷带啊。”
  男弟子出去巡逻的巡逻,修习的修习,院内就只剩下晏空玄跟照看他的伐竹。
  晏空玄松散随意不好好配合,惹得伐竹脸色更臭,最后一步打结时十分用力,俨然掺杂了几分报复心。
  晏空玄一手捂着肩头痛的暗嘶口气,剑眉倒竖:“你小子是不是也想要我的命?”
  “是,”伐竹依旧没好气,自顾自拿了个果子吃,“怎么不疼死你呢?英雄救美救的怎么不把自己搭进去?”
  晏空玄呵的笑了声靠回床头,手里又搓着那枚骰子把玩:“你懂什么。”
  “我确实有点不懂了,”伐竹侧躺在他对面床位,一手支起脑袋,在晏空玄面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来回转悠,“从前你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今儿个怎么反过来了?”
  他定定凝着晏空玄,仿佛要在他那张俊脸上盯出来两个洞。
  蓦地没头没脑惊来一句:“你该不会是想让她对你动心吧?”
  晏空玄把玩玉石骰子的手倏然一滞,眼底幽光点点。
  那头伐竹话音落下,又觉荒唐无比,自顾自甩手企图挥散这无厘头的想法,复又笑了两声继续啃着果子。
  不怪伐竹这么想。
  他与晏空玄相处多年,也曾同生共死,对他的来历身世也只是知晓大概轮廓,可见他防备心之深。
  从不见他与人推心置腹,热络也只因短暂的利益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