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多了,”她说:“今日之事,不要外传,以免夫人他们担心。”
  “记下了,”离珠面露苦色,将手中合心珠递出,“还有个事要跟圣女说,合心珠蕴藏的灵力不多了,兴许只能再抵一次发作。”
  “无妨,一次应当够了。”
  封体时间开始不稳定,玉纤凝索性将合心珠贴身收起,以防下次再有万一。
  离珠还有些不放心:“不告诉少主,让他再注点灵力进去吗?”
  “才将发作过一次,距离成婚也不过半月了,顶多再发作一次,不妨事,更何况他现在闭关修炼,正是要紧时候,还是不去打扰了。”
  “……好吧。”
  “去给我弄些吃的来吧。”她目前这无异于凡人的身体,经此一遭实在发虚,得好好补补。
  离珠远去,她抬手将垂落面颊的发丝拨至耳后,手才抬起,忽而僵住,缓缓将手背凑近鼻尖。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薄荷冷香。
  不属于她的味道。
  *
  萧长风不许她再去送膳,她的日子又回到了往常,在屋中看话本,亦或者在四下闲逛,静静等着成婚那日到来。
  对成婚,她应当是有几分期盼的。
  突破封体,这具身体不再如凡人软弱无力,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兴许会有些变化。
  仍旧是上次没看完的话本子。焚天渊内闹腾还未结束,院落日头不大,她坐在桃花树下看书光线正好。
  离珠端了解暑的果子茶给她,见她一手支着额头看的入迷,将茶盏顿下:“看的这么认真,这本讲的是什么故事?圣女不妨跟我也说说?”
  “先前跟你讲过,你听着太无聊都打盹了。”
  玉纤凝端起果子茶浅饮一口,酸甜入喉,心头也跟着清爽不少。
  “那我不打扰了,圣女慢慢看吧。”
  瞧着有花瓣落在她发丝,离珠顺势将之拂去,露出她墨发上曙红叶形发簪,忽而眼神暧昧,俯身凑近玉纤凝低语:“愿圣女守得云开见月明……”
  玉纤凝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说,回头要问她,离珠却快步跑到门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发鬓。
  玉纤凝学着她动作抬手落在鬓发,摸到那叶形发簪,指尖微顿,复又将之拔出,鬓边挽起的长发跟着滑落,垂在胸口晃荡。
  在清天域的合欢宗,门中种着一棵参天古树,名为凤梧,叶片每逢春秋则会泛红,其余时刻则与寻常树木无异。
  那棵树原先不在合欢宗内,是她幼时跟萧长风偷溜出去玩,在山间偶然发现,瞧着那叶片红似火,萧长风便摘下一片替她做成发簪。
  “这树在一片绿中尤为显眼,正与应当万众瞩目的圣女相配,我帮你戴上。”
  少年满眼笑意,又夹带几分温柔,朝她伸出手来,掌心躺着这样色彩艳丽灼人眼的发簪。
  尤记得那日少年望着她眉眼发亮,争得过这发簪三分艳色。
  往昔记忆跃然眼前,玉纤凝指腹细细摩挲过发簪,又重新挽起发丝别在鬓边。
  躲在门后的离珠瞧着这一幕掩唇低笑。
  果然圣女平日里清心淡泊,唯有回忆起跟少主幼时的记忆会略微不同。
  离珠心头一番计较,悄然退出圣女院。
  手中话本翻过没几页,墙那头传来嘈杂哄闹声。
  迁来绯域,合欢宗死气沉沉,很少有这样的闹哄声。本以为很快就过去,但谁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扰的她再难看书。
  “珠儿,瞧瞧那头儿怎么回事?”
  等候片刻,不见离珠前来。
  “珠儿?”
  院内安安静静,离珠不在。
  “大大大!我押大!”
  “快开,别卖关子!”
  玉纤凝提步靠近墙头,哄闹声愈发刺耳,处在安静惯的环境下,这响动刺的她太阳穴跳痛不已。
  “急什么?这不就开了?”
  一堆急躁难耐的声音中低磁噙笑的嗓音脱颖而出,虽未见人,但也能从话音中听出几分闲适随性,如猛烈山风中不疾不徐流淌的河。
  “一二三,又是小,对不住了各位师兄,这些丹药归我了。”
  竟是在赌。
  宗门内原先倒是也有此风气,只不过都背着宗主之类弟子们私下偷偷玩。
  如今宗门没落,宗主修为不进,底下弟子愈发胆大妄为。
  作为宗门内圣女,这些事情她自是要出面管束的。
  才将要动,那头突然传出一声厉喝。
  “不去修习,你们聚在一起做什么呢?!”
  中气十足的喝声,一听便知是云卓。
  玉纤凝止住步伐,转而调转脚步朝着屋内方向踱去。
  未迈出两步,身后兀地传来衣袂破风之音。
  玉纤凝转身望去,那身影正对日头,虽不至于刺目,却也晃眼。
  逆光瞧不清他眉眼,只见他一手撑着墙头,劲瘦腰身略微使劲轻松翻越,脑后高束的马尾斜飞,白底粉边的荷花袍跟着翻起,动作流畅恣意,眨眼落地跃至她面前。
  眼神交汇,身形交错,他飞舞的发丝似有几缕扬在玉纤凝面上,微微的痒。
  擦肩而过,男人噙笑不着调的嗓音低低响起:“圣女权当没瞧见我可好?”
  话音未落,人已跃至另一方墙头,剩余的话是随风入耳。
  玉纤凝还未来得及答应拒绝,回身望去,男子立在墙头,两指并剑抵着眉骨冲她抬手示谢。
  朝前随意踏出一步,脚下踩空,袍角发丝朝上跃动,他身形随重力随意落地。
  隔着墙头,玉纤凝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脚步声混杂着男子吹的轻快哨声渐行渐远。
  “圣女?!”
  门口云卓疾步赶来,追的急,气息急促不紊,见她在院中,连忙止步冲她一礼,旋即目光在四下打量。
  “叨扰圣女,敢问圣女方才可有瞧见新来的弟子?”
  “新来的弟子?”
  “对,是个玄阳之体,被宗主收为关门弟子,大抵是有些得意忘形,竟敢公然带着弟子聚众赌博,等我抓到他,必定要他领罚!”
  玉纤凝抿抿唇,薄纱广袖下的双手稍微收紧,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另外一头却适时传来一声呼喊。
  “云卓师兄,这边!”
  云卓面色瞬变,冲着玉纤凝拱手一礼急忙退去。
  玉纤凝慢呼出口气,转身打算收了话本离去,却听得方才那低磁噙笑的嗓音再次响起。
  “圣女刚刚……不是打算告密吧?”
  她循声而望,见本该离去的男子正屈着一条腿坐在墙头,手肘随意压着膝盖,腾出一只手冲她挥舞招呼。
  眉眼窄长,露齿灿烂笑着。迎着几分阳光,清爽的令人瞧着舒适,不觉方才那问话也无甚威胁之意,只是随口闲谈。
  合欢宗现下男女有别,尤其是圣女本人。
  玉纤凝淡淡扫他一眼,并不回话准备入屋,才将转身,身后衣袂破风,一道更加颀长的影子将她脚下影子笼盖,步步逼近。
  陌生的气息漂浮周身,是微冷的薄荷味……
  第7章
  看着地面逐渐蔓延朝上,将她身形完全笼盖的影子,玉纤凝顿了顿,忽而扭转过身,入眼是男子因跑动而略微松散的衣领,凸起的喉结上下微动。
  “是。”
  “是?”男人抱胸微微前倾身子朝她看来,“圣女还真是实诚,都不打算演戏骗骗我?”
  玉纤凝迎上男人视线,眸光淡淡却透着几分坚韧,显出几分圣女威仪。
  “合欢宗内,禁止弟子聚众赌博,这是规矩,我身为圣女,更应监管引导,绝无帮着犯错弟子遮掩的可能。”
  语调似往常并不高,如一线溪流潺潺,却莫名令人无法忽视。
  晏空玄立在原地不动静静凝她,半晌,他又凑近她几分,舒眉展笑。
  “真是公正无私……只是,这是圣女原本真性情吗?”
  真性情?
  她为子女,便尊听爹娘。
  为圣女,便一切以宗门大局为重。
  为妻子,便以夫君萧长风为重。
  各种身份一直尽职尽责,眼下在圣女身份理自然也是圣女该有的真性情。
  “圣女自然公正无私,”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男人,她还是圣女的模样,言:“合欢宗内,不准窥伺圣女,更不准如此近距离放肆,念你初来乍到,今日便不同你计较,自去找云卓领罚吧。”
  哪儿知男人站直身子,容色慵懒:“哪儿有人愿意主动去领罚的,当然若是圣女押着我去的话,我自是不能反抗圣女。”
  玉纤凝院里鲜少来人,宗门内事务也鲜少需要她来处理,她这些年在圣女院的时候超过九成。
  无人前来、无事叨扰,在这样的境地下,除却必要的圣女威仪,她自是逐渐变得无波无澜,风云不惊。
  但是今日……
  看着眼前男人无赖笑脸,破天荒头一遭感觉心底有丝丝火气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