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把眼睛一闭,决心不看。
  执剑者用剑鞘往他后颈上猛然一拍,他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像是一块冰,顺着衣领溜进去了。
  整个人猛然一冷,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执剑者在他面前把一件黑色的衣服抖开了。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只是看一件衣服,随后又定睛一看,发现这衣服,看材料是昂贵的东西,但是看上面没有一样装饰,又显得有些简陋。
  正儿八经的贵人是不会穿这样的衣服的,因为穿这样的衣服,彰显不出他们的身份,也不合规矩,还显得他们很穷。
  虽然这种衣服并不便宜,对普通人来说,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街上偶尔看见一眼,都算是顶天了,但恐怕只有商人会喜欢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
  有本事的商人都有钱,买这种东西不过是洒洒水,倒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特意拿出来给别人看。
  难道这人居然不是来刺探情报,也不是来刺杀的,居然真是前朝先帝派出来的人吗?
  可是,前朝先帝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又突然复活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是一开始就没有死,一直活到今天的?
  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马将军动了动鼻子,忽然闻到一股幽深的香气,猛然想起来,许多年前他见前朝先帝的时候,那人身上也有这股香气。
  他倒不清楚是什么香气,只是想也许是宫里那些贵人们,闲来无事,拿贵重香料,随便调的玩意儿,肯定千金难求就是了。
  他离开宫廷之后,也确实没有在其他地方再闻到那样的气味。
  偶尔有一次见过当今,当今身上也并没这股味道。
  可见这股香气是独属于前朝先帝的。
  别人都没有。
  这么一看,执剑者所说是前朝先帝派来给他递消息的,这话倒有几分可信之处。
  但只凭一件衣服一点气味几句话,马将军还是不敢相信。
  他犹豫半晌说:“衣服谁都能拿出来,我不信。除非你再给我一点别的证据。”
  执剑者把衣服抖了抖又卷起来,裹在手上,如同一个身居高位已久的人,冬日里赏梅一般,带了个黑漆漆的暖手套子,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说:“数日之后,会有一个半山别墅附近山村犯了罪的年轻人带着伤,被抓住,按他的罪行,大约会被刺配充军,你要是在名单上看见了,想个办法把他捞到你这儿来。”
  马将军听着听着皱起眉头,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很多年前,见前朝先帝的时候,那人说话,也是这么个平平淡淡的腔调。
  第18章
  马将军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起面前的执剑者来,缓缓皱起眉头。
  前朝先帝早已经失势,就算是还活着,境遇肯定也不怎么好,身边的仆人,必定不是本来的那批,不可能是前朝先帝的心腹。
  那这个执剑者又是怎么混进去的?他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像个仆人,更不像个侍卫,倒像个仗剑行走江湖的侠客。
  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除非心甘情愿,否则绝不会停留在谁的身边,像是枝头上的一阵风,只在鸟雀羽毛上显出一点微微的痕迹,除此以外,看不见也摸不着,眨眼之间就消逝了。
  从前也没听说过,先帝身边有这么一个能人,能千里之间来回递信,还有这样好的武功。
  真要是有这样的人,早就出名了。怎么可能什么消息都没听过?除非有意埋藏。可是谁见了这样的人会忍心,把他埋起来?
  什么叫明珠暗投?这就叫明珠暗投。
  可他看起来不像是不愿意的样子。
  这就更奇怪了。
  说起来还有一件。
  一般人拿信物都是拿印章或者随身带的饰品,没听说过把人衣服拽下来的,这还是一件外套。
  衣服这种随身穿着,带了贴身气息的东西,绝不可能随便给人的,就算是要赏赐,再怎么落魄,也不必把自己穿过的衣服赏出去。
  更何况,受赏的人也未必愿意收这么一件衣服。
  可是看执剑者的样子,他不仅愿意收这么一件衣服,他甚至把这件衣服当成自己的衣服,一点也不芥蒂,仿佛这本来就是他的。
  难道,先帝已经落魄到需要让自己去笼络心腹了?那这位执剑者的身份岂不是先帝的入幕之宾?
  不对,不对,以先帝现在的落魄情况,只怕得反过来,先帝是执剑者的入幕之宾。
  否则很难解释,没有长长久久的感情,又没有钱权利诱,像执剑者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长途跋涉,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马将军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意外窥视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顿时浑身发凉,但实在控制不住满眼的惊讶,又把执剑者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执剑者感到疑惑,跟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没看出来哪里的衣服扣子扣错了,于是,抬眼再次去看马将军。
  马将军对上他的视线,猛然一激灵,回过神来,对他笑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我会打听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我会尽力把他拉到我这儿来,但是我能做的实在有限,如果捞不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马将军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说:“如果真的不成,还请你带我回去,向先帝请罪。我这也没什么可拿的。”
  他说着,想到先帝现在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执剑者冷笑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盯着他,幽幽说:“事还没办,你就先推脱不成。你怎么不直说你办不成呢?”
  马将军再次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平白掉进了雪堆里,一时爬不起来,眨巴着眼睛站起身来,这次没有被阻拦,所以直接站起来了,心中暗暗叫苦。
  怎么不仅说话的时候语调像,连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像?他们两个究竟相处了多久?
  要不是年纪差距实在对不上,我都要怀疑他们是父子了!一般人可没法和另外一个人,如此相似。
  他突然觉得有点腿软,就像是多年前见到先帝的时候要下跪一样,扶了一把旁边的桌子,低声下气说:“我一定尽力办。”
  “希望如此。”执剑者硬邦邦把这话丢了下去,就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一脚踹在门上,那扇被踢了的门哐的响了一声,但是没打开,执剑者就在屋子里消失了。
  马将军松了一口气,砰的一声坐回了凳子上,如同一个笨笨的木钟,被敲了一下,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往旁边看。
  他发现房间的门没有打开,吃了一惊,但是看见屋子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又吃了一惊。
  门也没开,窗也没开,那人是怎么来的,又怎么走的?果然是个奇人异士。这种人不是常常隐居在世外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又怎么会突然选择,为先帝做事?
  若要辅佐也该辅佐当今,就算不辅佐当今,也该挑个有能耐的,论势力,论名声,横挑竖挑,挑不到现在这个。
  果然他们两个是一对吧?!
  马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压压惊,突然又想起来,很多年前他见先帝的时候,曾到过御花园。
  先帝听见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他现在也记不清楚那消息具体是什么,只记得先帝有些生气,往旁边一踢,踢翻了个凳子。
  凳子倒下去的时候,声音还蛮大的,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连忙跪下去,吓得不行,但最后倒也没有怎么样。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刚才那个执剑者生起气来也这个样子。
  那他们不只是语调相似,连行为上的小习惯也这么像。
  马将军都有点佩服自己,居然还能记得那么多年前的细节,又喝了一口茶。
  看来这件事情不能敷衍过去了,非得下点儿力气,但又不能太明显,否则被当今注意到,他可就完了。
  马将军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麻烦啊!”
  不过转眼,马将军又想到当初,他犯了一条死罪,求先帝饶过他,先帝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说来日必当图报。
  不过,先帝在位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报答的地方,他也只是一直平平无奇做自己的事,在其位谋其政,什么也没发生,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回报的机会了。
  现在,既然有回报的机会,那就兑现承诺吧。
  横竖只是让他捞一个人放在自己旁边,又不是让他违法犯罪或者私藏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听执剑者之前说的话,那个人是要在当今眼前过明路的,倒也不怕被人举报,说这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人。
  这么一想,其实倒不是很危险,就是麻烦。
  毕竟这里天高皇帝远,要想伸手到当今那边去,绝不可能,除非不在当今的眼皮子底下,往外放,才稍微有点儿可能扭转一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