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当时向康熙皇帝要归化城公主府,他一个拖字诀拖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可她如今却想,你不给,难道我就一直哭哭啼啼苦等下去吗?
  事在人为。
  第66章 心悦 草原上的人,游牧是如冬天落雪、……
  草原上的人, 游牧是如冬天落雪、夏日青草疯涨一般常见的事。对于公主想“游”到漠南归化城去瞧一瞧她的土地这件事,土谢图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多尔济要好生看护公主, 记得在青草变黄之时回来。
  他们是习惯用草枯草绿形容时间变化的,不说一岁, 但云一草。刚来时,暮雪还有些不惯, 经过一季荣枯,瞧见冰雪消融、芳草又生, 也乐于用这样的说法,觉得浪漫。
  “请大汗放心, 总能赶在草黄前回来的。”
  若脚程快,轻车简从, 自库伦到归化城约莫有个一个半月的功夫就行。自然是能赶得上草黄前返回漠北。
  要出行的消息传出,膳房连忙赶制路上吃食, 因公主吩咐了要轻车简从,不带牛羊,也就意味着鲜肉食很少。膳房的人便仿照牧人常常吃的食物做准备, 做奶酪、熬黄油、烘肉干、备炒米。膳房房帐前支起一口大锅,松木劈啪作响,连夜熬牛奶羊奶。
  暮雪在帐中坐着, 隐隐能嗅见一股奶香。
  “公主, 陪嫁的属人是否带上呢?”秋华问。
  暮雪沉吟了片刻。这些人里还有些小孩老人,叫他们跟着,奔波劳累,也会拖慢些速度。
  “不用折腾,选几个青壮跟随就行。”
  既然大部分属人都留在这里, 总需要人看顾。暮雪望着秋华,有些迟疑:“云起不在,如今你是这儿的陪嫁管事。论理,该叫你留下来。你做事一向周到,我安心。可是我这行路上也需要带一个大夫,也许你的丈夫张大夫得跟着队伍走。”
  曾秋华与张大夫的感情十分要好,忽然把人叫去出差,还是几个月的长差,暮雪有些稍微过意不去。
  秋华有些意外,她是知道主子向来体恤下人,没想到连她的这点小事,公主也愿意花心思。
  感动之余,又有些庆幸,能跟着人情味重的主子,是件幸事。秋华不由得笑起来:“这有什么?我们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子分离的时间而生分。”
  秋华压低了声音笑道:“公主与额驸成婚一年有余,或许不太明白。这夫妻长年累月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就跟那牙齿和舌头打架一样,多多少少有些矛盾。俗话讲小别胜新婚,稍稍离远一些,说不定还能与感情有益。”
  似乎也有道理。暮雪点点头,不再忧
  椿日
  心,叮嘱秋华要照看好草原上的陪嫁人口,牧场那边的牛羊也要定期去看看。
  恐杂事多遗漏,临行前,暮雪特意列了一个长长的清单,将大小要事都列好了,使秋华对照着办。京城那边的消息很重要,她使人折返时已经在信中说明了她接下来两三个月应该在归化城,让云起那边有事直接传信归化。草原上除了牛羊,做学堂的帐篷建设、学生招募也要盯着。对了,还有几个要在下半年随台吉进京值年的太监们也要盯紧他们多加演练。
  一桩桩一件件,都列清楚了,暮雪才启程。
  这一回相比于上次四阿哥五阿哥送嫁的队伍,是真的精简行囊,只备了两辆轿车——勒勒车上装了轿子一样的厢体车帘,一辆给伍嬷嬷赵妈妈荣儿并太监延喜坐,另一辆彩绸轿车是专供暮雪与多尔济乘坐,其余全是骏马与骆驼。
  暮雪多半时候是与多尔济一起骑马,只有骑得腿酸时,会在轿车里坐一坐。
  这么一路奔袭,穿过草原、杭爱山、沙漠、戈壁,抵达归化城外大青山时,暮雪尖下巴都瘦出来了。
  多尔济瞧着心疼,好不容易公主经过一个冬天稍稍圆润了些,如今又显得憔悴了。
  他从银盒里挖了一小块羊脂油,替暮雪擦脸。“等看过这次耕种,还是少这样奔波,太劳累了些。草原上、京城里的福晋,哪有这样奔波的,都是在家中享清福。”
  “你手下那几个人做事不还挺妥当?在家陪球球玩,散步,吃新做的奶豆腐不好么?”
  暮雪听了这话,虽知道他本意是心疼自己,但还是蹙了蹙眉。
  多尔济察觉到她微蹙的眉尖。“怎么了?”
  暮雪欲言又止。
  她该怎么说呢?想要心上人不那么劳累,享清福,确实是很顺理成章的想法。可是她又担心,这些温柔的情话反倒将她框住了。宜妃,或者说后宫里随便一个妃子,看起来都是一样享清福,凭借着皇帝的宠爱,锦衣玉食。
  可是她在宫中煎熬了那些年,再清楚不过要享受这“清福”所付出的代价。也许是见证过孝庄皇太后等后妃的势力,亲政以后的康熙皇帝对于后宫诸妃管辖防范很严,严禁后宫干政。
  生活在金笼子里的鸟,纵使那笼子是金的,然而不还是笼子吗?
  她轻轻拉下多尔济的手,道:“没什么。”
  “你的神情可不是没什么。在生我气?我刚刚哪句话惹到你了?”多尔济只是望着她,“暮雪,告诉我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或许是我多心了。”暮雪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她多思的毛病又犯了。多尔济并不是康熙皇帝,他对于她想做事的态度向来是支持的。
  也许是她想多了?暮雪把视线偏向一旁。她生性是不爱与人起冲突的。察觉到这个话题也许会带来争吵,她转换了话题:“咱们驻扎在山上草原,不知道夜里看星星是否更好看些。”
  可是这一次多尔济没有轻易顺着她的话题转过去。
  他的剑眉蹙起,这是甚少对她显露出的神情。
  “暮雪,没有什么多心不多心的,都是你的感受,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告诉我。”
  多尔济静了一瞬,见暮雪仍不想与他对视,叹了口气:“你样样都好,只是有时说话未免太小心太含蓄了些,不痛快,我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猜中你的意思。”
  他把银盒往箱子上一搁,转身独自走出帐篷。
  月亮升起来,下弦月,只有一点点淡淡的月牙儿痕迹,散着微弱的光芒。
  多尔济独自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银扁壶,看着月亮,喝下一口马奶酒。
  他虽然生性豁达开朗,可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菩萨,泥人还有三分气呢,他自然也有脾气。
  身为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多尔济日常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少。虽然胜了准噶尔,葛尔丹身败而亡,可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势力立刻消散了。总有一些残兵旧部,藏在哪片戈壁或者哪片山中,这样的残兵往往容易化作马匪。这时候,论理他该领着亲兵去巡视偏远些的草原,清查是否有马匪。
  只是公主说想到归化城看看,他便立刻放下手中所有事宜,护送她来。
  明明是心疼她形容消瘦,不知怎么还心疼得她生气起来。
  生气就算了,明明是有想法,但又不对他说。
  难道相处这么些时日,她还是不信他?
  从前或许是因为联姻,她心里有提防,可是如今两人已经互通了心意,怎么还是如此?
  多尔济仰头又喝下一口酒,有些泄气。女人的心思真是弄不懂,尤其是像公主这样特别的女人。
  “还有酒吗?”
  春风将一个声音温柔地送进耳中。多尔济猛地回首,离得不远,暮雪提着一盏马灯,橙黄的灯影照亮一小片草地。
  她走向他,在他身旁坐下,把灯搁在草地上。
  多尔济没说什么话,沉默着把银扁壶递过去。暮雪接过,喝了一口酒。
  两人沉默着望着同一片星空。
  暮雪抱着膝盖坐着,这样的坐姿总让人显得很孤独。
  多尔济瞧在眼中,解下身上披风,无声给她披上。
  暮雪的声音响起:“抱歉,我确实不太习惯与人说心里话。”
  她侧过身,一双秋水剪瞳望着他:“你算是第一人吧,如果我说得很乱,请别生气。”
  “第一人”这三个字仿佛像喇嘛施法一般,令多尔济坐直了些。
  暮雪垂下眼眸,扯了一截青草缠绕指尖玩:“我方才一瞬间想得有点多,知道你是心疼我消瘦,但又怕你之后会不支持我。唔,这么跟你说吧。这世间有很多种鸟,有些鸟比如说像黄鹂,可能喜欢被娇养着,这很好。也有一些鸟儿,比如草原上的雌鹰,她情愿振翅高飞,见识天地广阔。即使会有风吹日晒,偶尔也会食不果腹。也说不上哪种鸟儿的生活就更幸福一些,选择不同而已。你若是硬要把黄鹂丢到这草原上来,那可能很快就死了。可是你若是硬要把雌鹰塞到笼子里,那么它的抑郁也是可想而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