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能不太方便。”唐主任简洁地拒绝。
  方宜难掩失落,却还是礼貌地笑道:“好的,谢谢,打扰您了……”
  看着眼前湿漉漉的小姑娘,眼里满是真诚和迫切,唐主任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的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初出社会,工作都不容易。
  但心外科的郑主任平时工作极其认真负责,还帮过儿科不少忙。对于这次拍摄,他少有地提出一次请求,她很难拒绝。
  “如果你们一开始谈的是心外。”唐主任叫住她,委婉地劝道,“就再和心外谈一谈吧。”
  方宜微怔,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怪之前的科室都拒绝得如此干脆,大概率是郑淮明和他们都打过了招呼。
  她告别了唐主任,转身往二号行政楼走去。
  郑淮明没在心外办公室,但方宜拿手机查了一下,他今天也没有门诊安排。他可能没在医院,或者是休息了,她一腔的郁闷,在手机上编辑了几条短信,都一一删去了。
  他可能早就换手机号了吧。
  大楼里空荡荡的,外边的雨声不绝于耳,包裹着这个寂寥的世界。
  方宜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走到一楼走廊,她随意地一眼,却看到尽头的通道口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平时少有人走的小门,通向地上停车场,此时,门敞开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抽烟。
  是郑淮明。
  秋末雨天阴冷的光线下,他身姿挺拔,静静地站立,指尖明明灭灭,烟雾缭绕。
  脚步声融入了雨声,方宜走近,直到几步之遥,郑淮明才后知后觉地转身。两个人目光相对,停滞了几秒。
  郑淮明率先动作,他将烟头熄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面上是无悲无喜,十分平静,好似在等她先说话。
  方宜讨厌他这副高高在上样子,难掩愤慨:“看我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去求人,你心里是不是特别高兴?耍我好玩吗?”
  郑淮明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垂下目光,不置可否道:
  “本来拍摄就会影响正常医疗,他们拒绝也是正常的。”
  他站在通道外,她站在走廊里,相差仅三步,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大雨倾盆,有雨点随斜风飘进屋檐里,郑淮明的白大褂肩上落满了雨星。
  这话官方又淡漠,他又装什么局外人?
  方宜气得想笑,眼眶不自觉有些干涩,不甘心道:“你知道我们为了这个项目回国,一步步走到签约,有多难吗?你就因为我……我们之前的事从中作梗,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郑淮明默然,目光落在女孩微红的眼眶上。她淋过雨,长发上留有未干的水珠,这么凉的天,只穿了件淡薄的浅棕大衣,也沾着重重的湿气。她向来怕冷,他不用触碰,都知道她的手此时一定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见他不表态,方宜心下失望。从再次重逢,到他假公济私阻拦项目,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破土而出,尾音带了颤抖:
  “四年前,是你不由分说甩了我,现在你又要破坏我的工作……郑淮明,你到底要怎样?我欠你什么了?”
  第四章 求情
  阴冷的雨天,这是郑淮明最不喜欢的天气。
  看着女孩强忍着泪水的眼睛,他感到一阵郁滞,急切地想要点一根烟,让尼古丁暂时接管他的神经。
  可她最讨厌他抽烟,郑淮明的手指触到烟盒,又收了回来。
  没错,所有事都是他做的。郑淮明无言以辩驳,默然伫立。
  眼看一滴水珠从方宜的发梢掉下来,滴在她潮湿的领口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所有的情绪,仿佛一拳打在了海绵上。
  方宜只觉得无力,抬手用袖子将水珠擦去,愤愤道:
  “你现在装什么绅士?”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声重重地回荡在走廊上,越来越远。
  郑淮明怔怔地望着方宜远去的背影,伸手撑住了栏杆。雨越下越大,风裹挟着雨点,打湿了衣服,他也浑然不觉。
  他湿着手抽出一根烟,点燃,用力地吸了几口,急于快速镇静,却呛得直咳嗽。他咳得脊背颤抖,像要把胸腔都震裂。
  郑淮明后悔了,更心疼了,他似乎做得太过。
  其实,只要方宜说出一句恳求的话,他就会立刻将这个来之不易的项目双手奉上。可他偏偏忘了,她怎会是这样的性格。
  抽完一根烟,他打出了一个电话:“小李,项目继续,你和宣传办沟通一个签合同的时间,直接通知方小姐。”
  方宜回到家,脱去湿漉漉的衣服,去洗了一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驱赶寒气,让疲惫与愤怒渐渐消散。她吹干长发,换上休闲服,正准备吃些东西,大门就被敲响了。
  沈望和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袋烧烤和一打啤酒。
  “今天谁再谈工作,罚两百块钱。”沈望乐呵呵地将东西放在桌上。
  谢佩佩笑嘻嘻地换拖鞋:“方方姐,我又来了。”
  她是沈望的表妹,也在法国读电影,今年刚毕业,之前她们一起拍过片子,一来二去也熟络起来。
  方宜感激地笑笑,邀两人进来。刚刚她一出医院,就和沈望打电话说了其他科室拒绝的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过来了。
  电视上放着最近大火的喜剧综艺,三个人坐在客厅地上,一边闲聊一边吃烧烤。窗外是一场秋雨,屋里明亮温暖。
  吃到一半,沈望起身去阳台上接电话。
  玻璃门一关,谢佩佩放下啤酒罐,凑过来,轻声问:“方方姐,二院的项目怎么样了?我问我哥,他什么都不和我说。”
  沈望向来报喜不报忧,方宜一想到这个项目是因为自己出问题,一时间难以启齿。
  见她不说话,谢佩佩担忧道:“我看我哥这两天总是忧心忡忡的,听说明年巴黎有个影展他很有希望,但资历还不够丰富,他好像很看重这个项目。”
  方宜一愣,她完全没听他提过这件事,沈望在她面前,总是吊儿郎当、笑呵呵的。恐怕是不想给她压力,才没提。
  透过玻璃门,她看向沈望的打电话的背影,心头一沉。
  “你别担心。”方宜安慰地笑笑,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这个项目我们十拿九稳,没问题的。”
  沈望和谢佩佩走后,方宜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张卡碟。
  随着绿色指示灯闪烁,机器发出卡碟转动时轻微的响声,电视机上浮现一位英国老人的面孔。画面有些摇动,声音也略有失真,看得出录音技术并不纯熟,但画面及其生动,色彩丰富。
  一位在法的英国老人的失独生活,由清晨薄雾的除草机声开始,缓缓展开。他本是跟着孩子来到他乡,却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儿子一家,无法回到英国的他,只能一个人在异国之地养老。
  四十分钟的纪录短片播完,谢幕过后,画面一闪,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容。是二十三岁的方宜,那时她剪了齐肩短发,青涩而害羞,对着镜头简单说了几句后,就连忙抢过摄像机。
  镜头一转,是个男孩的脸。沈望无奈地笑,理了理短发,从容面对镜头,用中文说道:“这是我们的第五部纪录片——方宜,说好是你来讲这句话的!”
  女孩闹道:“好啦,你快说,要没电了。”
  “好吧,那你把这里剪掉。”沈望清了清嗓子,正视镜头,“今天是2017年6月12号,我们的第六部纪录片杀青了。我们的理想,是记录真实,生活的每一个面,都是不一样的。不论好的、坏的,我们都不会随意取舍。”
  他的目光越过镜头,落在摄像机后的女孩脸上,笑说:“我们以后还会一起拍很多片子的。”
  屏幕上蓦地漆黑。
  方宜的眼角不由得湿润,那是她和沈望的第七部纪录片,拍得粗糙,却因为独特的题材,获得了学院银奖。
  那是他们的起点……
  -
  当夜,方宜就去商场买了两件礼品,从李医生那得知郑淮明不在医院,便问好友金晓秋要来了他的家庭住址。
  金悦华庭,是医院附近一处高层商品房小区,安保非常严格,见这个小姑娘脸生,保安大哥怎么说都不让人进去。
  方宜好话说尽,请保安大哥喝了饮料,才得到了坐在保安亭里等的资格。外面大雨依旧,已经下了一整天,就犹如她的心情,低沉落魄。
  等待的时间,方宜想了很多,左右不过是尊严与脸面,从前在法国拍片时,也少不了到处求人办事、赔笑说好话,怎么到了郑淮明这儿,就做不到呢?
  如果是她自己,她今日绝不会来,但为了沈望,她不想因自己连累了他。
  这一等,就到了深夜一点,连保安都叹气:“这么大雨,你还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