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86节
  闻言,傅瑶光却不如晏朝那般平静。
  谢瞻竟是这样离京的,她都想象不出他扮做郡主身边的嬷嬷时,心中在想什么。
  八成还是恨吧。
  “皇叔为何要帮他?”
  傅瑶光问道:“莫非皇叔当真为他所用?”
  “他也配。”端王嗤道。
  “只是玉儿喜欢他,总是要帮扶一把的。”
  他看向晏朝。
  “定远侯的事原也和他无关,想来还是临死之人的肆意攀咬,他不过是想求个活路,既是已经离京,此生也不会再回来了,穷寇莫追的道理,晏大人应不需我多言吧?”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晏朝起身,居高临下望着端王道:
  “端王殿下,今日便告辞了。”
  他来到傅瑶光身旁,朝她伸出手。
  “公主,我们回家。”
  傅瑶光搭上他伸过来的手,起身和他往外走。
  端王被晏朝和傅瑶光这说走就走的架势唬住,片刻后起身追来。
  “这是何意?”
  “莫不是本王的话,你们不信?”
  “信与不信,与端王殿下无关。”
  “端王殿下留步吧,若当真有心,倒不如规劝郡主,让她将谢瞻送回京。”晏朝道。
  傅瑶光低声叹道:
  “想也知不可能了,穷寇莫追,可有些人,就应该赶尽杀绝的。”
  一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
  傅瑶光都在想方才在端王府中时,这位皇叔的话。
  她看了看晏朝问道:“你在想什么?”
  晏朝一根根地捏她的手指指关。
  “来之前,我还不能确定谢瞻是否当真是和端王郡主一起离京的,如今倒是确定了。”
  “他竟然甘愿扮做嬷嬷。”傅瑶光仍觉着惊讶。
  “你知道吗,他幼时刚到乾京时,宫中有些拜高踩低的嬷嬷时常欺辱他,我亲眼见过母后宫中出来的一位嬷嬷打他的耳光。”
  “然后呢?”晏朝问道。
  “什么然后?”
  “嬷嬷打了年幼的质子,公主瞧见了,然后呢?”
  “我身边的嬷嬷制止了。”傅瑶光轻声道。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打了他的嬷嬷,多半是被母后送走了。”
  傅瑶光想了想,叹道:“母后她统御中宫,我虽然不是母后亲生,可也对她的品格格外景仰。”
  晏朝不再言语,只是双手同她交握。
  “晏朝,端王不知道谢瞻的那些图谋,将他放走,会怎么判处?”她轻声问。
  “端王能在京中这么些年,是个聪明人,谢瞻瞒不过他的。”
  晏朝靠坐在马车靠背上。
  “如此说辞,或是端王想为自己脱罪,或者是有什么旁的考量。”
  “他说希望不株连,说明他知道后果,铤而走险,要么是为了一己私欲,要么是为了郡主。”
  “郡主亲自带他离京,算算时间的话,也有几个月了。”傅瑶光轻声道。
  “周将军说郡主不在端王妃的祖地,谢瞻也不在,莫不是当真要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不成。”
  晏朝沉吟不语。
  若是旁人,隐姓埋名尚有可能。
  可是谢瞻却不可能。
  这一点,他和傅瑶光都心知肚明。
  几日之内,悬赏通缉便下发到各州府。
  御林军的精锐和各地的驻军也皆受了调遣,在所辖之地严查所有的男女老少。
  京中连日来也不算安生,这么些年谢瞻也不算白白经营,他来不及处理的好些信函和名录上,和他相关的人尽数被缉拿关进天牢。
  一番刑讯之后,牵连出的他所有的铺面和暗桩也一一被剪除,有些收到风声的,便是连夜离京,也在别处被缉拿遣回。
  也就是这几日,边地的呈报和军中加急的信函一并送进京。
  边地呈报,几月之前,便有和悬赏令上差不多的一行人途径于此,皆是女子,有老有少,只说是商人的女眷,也核查过,确是姜国香料商人的证函文书,便放行了。
  另一封军中加急的信函则简要许多。
  姜国宫变,新帝登基。
  第59章
  姜国宫变。
  傅瑶光乍听这一消息, 虽心里也觉意料之外,可细想又觉着也是合情合理的。
  谢瞻放弃了在乾京筹谋多年的局势,除了回姜国赌上这条命, 大抵也没旁的选择了。
  只是他实是动作太快了。
  待纷繁杂乱的消息传进乾京,朝臣俱是震动。
  军报来的比边城州府的呈报要快一些,但没过几日,各地的奏报也纷至沓来, 姜国的这场宫变细节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乾京。
  遣送入京十余年的质子,大乾受封多年的晋王殿下, 谢瞻,在朝勾结朝臣,意欲谋反,定远侯入狱前夕,见事情败露勾结端王郡主私逃离京,这已经是京中这几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大事了, 更何况现下的情况是,谢瞻逃回姜国皇城, 手刃姜国太子, 软禁亲父,逼宫上位,忠于太子一党的姜国朝臣尽数死绝, 中间派唯唯诺诺不敢说话,还有一部分重名分和传承的,认定谢瞻上位名正言顺。
  如今的姜国皇城, 言必道新帝是顺应天时, 下承民意,有此君主乃是姜国的时运, 莫说死去的那个这么些年毫无建树的太子,便是如今的先皇,此前的姜国皇帝,也远不及如今的新帝。
  就在这样的浩荡声势之下,周遭的一些小国心思也尽皆活泛起来。
  作为大乾的附属国,他们都很想看看,这从乾京逃回姜国的质子谢瞻,如今的姜国皇帝,最终会是怎么个结果。
  毕竟向大乾称臣的这么些年,有太多人都蠢蠢欲动,想要变一变天日了。
  可这些也不过只是开始。
  很快,在朝中大臣还在辩争该不该开战的时候,大乾同姜国接壤的几座城池接连遭了战火。
  谢瞻不仅是举姜国全部的兵力,他甚至说动了大乾其他附属国的君主,借调几方兵力,亲自领兵攻入大乾的国境。
  有人说他要报当年姜国险些被灭的国仇,也有人说他只是想要泄愤,以解他于大乾为质多年的屈辱。
  不到半月,乾国边防被打得节节败退,原本守城的大将被谢瞻斩于城门之下,败兵或溃或降,这一战大乾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震动乾京的同时,其余邻国也明了,如今的乾国兵将再不是几十年前那般不可战胜的铁骑。
  皇帝书房内,傅瑶光放下父皇拿给她示意她看的奏报。
  是谢瞻回姜国后的种种。
  将奏报合起放回,傅瑶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父皇,没作声,今日入宫,她本就心里有数。
  这段时日各种消息她也听了不少,父皇是想让她去姜国拖住谢瞻,至于下一步是打反攻还是和谈,还得看届时她去了姜国后的局势。
  傅瑶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乾君主。
  她出生的时候,父皇已经不年轻了,彼时他觉着,自己大概是他最后的一个孩子,便对她格外的温情。
  封号、尊荣、疼爱,她想要的很多东西,父皇都会尽量满足。
  但是她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孩子。
  她的母妃和她不亲近,但也不疏远,她的母后待她有教养,却也不是对亲子那般的疼爱。
  她虽是宫中最受宠的那个公主,可在遇到晏朝之前,她从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疼爱。
  母后是贵胄名门之后,对她尽了嫡母的义务,可从未没有如对太子哥哥那般,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母妃是清流世家贵女,性情温和不争,幼时每每去请安时,她对自己就像是应付什么差事一样,关心有之,考较有之,只是少了些情分。她待自己,和她应付父皇的态度,几乎没有区别。
  最不知事的年纪里,傅瑶光也曾因为父皇的偏疼而无忧无虑过。
  可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她就知道,在这宫中,没有无缘由的爱。
  她要表现得明礼知事,母后才会对她笑;要面带孺慕,母妃才会送她些亲手做的绣物;要童言童语地对父皇撒娇讨巧,父皇才会将她抱在膝上,哄着她说“瑶儿是朕最疼爱的公主。”
  傅瑶光从不是无知无虑的,也正因为如此,前世谢瞻对她表意,他说他非她不娶,说他此生不负,她才会那么那么的义无反顾。
  她适应着宫中的规则而长大,却仍对情浓时谢瞻说的那些话心中向往不已。
  算计、权衡,皇族之人谋事,无非就是这些弯弯绕绕。
  桌案上博山炉中香烟袅袅,父皇的面容渐看不清,可个中心思她却读得懂,父皇待她好了这么些年,如今是打算要她的回报了。
  谢瞻想逼她去姜国,父皇也想她去姜国,巧了,她本也是想去的,只是不能这般两手空空地去。
  傅瑶光起身,缓缓跪到皇帝面前。要她去姜国当然可以,可她有条件。
  她不能去送死。
  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她一定要亲手了结谢瞻这条命,
  三日之后,傅瑶光离京。
  不知怎的,她要去姜国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京中百姓三三两两离着老远来为她送行,这是傅瑶光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