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69节
  徐潇不甚在意展颜一笑,映着火光,随意绑起的马尾轻扬着,她看向傅瑶光。
  “公主,既受皇命,那末将便去豫城整顿定州驻军,公主若要回定州,天亮后末将遣人护送。”
  “不去定州,去豫城。”
  晏朝自傅瑶光身后的营帐内走出,将外氅搭到她的身上,一边为她系紧,一边淡声道。
  傅瑶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去豫城安顿下来,把该审问查办的都办完再回定州府。”
  周则安闻言便道:“既是如此,臣这便去安排。”
  顿了顿,他看向晏朝,“晏大人,林川那边……”
  他有些犹疑,后面的话迟迟说不出口,晏朝看他一眼道:
  “他有旁的任务,过几日在豫城便能见到了。”
  “林兄没事便好。”
  周则安长舒口气,神情也松快下来,拱手对傅瑶光道:
  “殿下稍事休息,臣先去和兖州军一并去安置那些矿工们。”
  看着周则安往矿工们的营帐走,傅瑶光转向徐潇道:
  “徐将军,这几日辛苦了,今晚豫城军夜袭,寿陵军的将士们可有伤亡?”
  她话音落下,却见徐潇目光落在晏朝身上,神情间似有几分对峙之意,觉察道傅瑶光的打量,徐潇垂下眼微微笑道:
  “殿下此先便已经料定,豫城军会夜袭,末将做足了准备,周将军等人来得也及时,兄弟们大多没什么事,不过原以为豫城军会针对殿下和晏世子的营帐,却未想到那位杨副将会拼死杀向矿工们的营帐。”
  傅瑶光想了想,低声道:
  “那回城前,这些矿工们的安危也要劳徐将军多费心了。”
  “应该的。”
  徐潇应道,她看向晏朝,似有些欲言又止,却终是什么都没说,抱拳一礼后转身离开。
  晏朝牵住她往营帐中回,傅瑶光按下心中的疑虑跟在他身后道:
  “你能起身了?身上可还有哪处不舒服的?”
  “哪里都不舒服。”
  晏朝也没回头看她,只紧紧握着她的腕往里走,不急不缓地淡声道:
  “周则安被太傅送到御林军中,这么些年不过六品武职,便能被公主赞一句少年英杰?”
  傅瑶光任他带着坐到榻边,故意道:
  “周师哥未及冠龄便已是六品带刀侍从,父皇还亲点他从五品将军衔,编百人御林军精锐,自然是少年英豪。”
  方才还是少年英杰,这会便成了少年英豪,晏朝牵着她手微一用力,将她带进怀中。
  “故意说给我听的?”
  “周将军是我府中的护卫统领,也是父皇特意派给我的,若不是因我要和你来定州,哪里会让周太师府中的嫡长孙做护卫的,若是你把周将军气走了,那我便上请父皇,让晏大人去给我守公主府的大门。”
  “公主,臣自入仕便是六品,第二年便擢升至正五品少卿职。”
  他声音冷清,语调也平直,面上也一副淡然模样,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无声地看向她。
  傅瑶光觉着有几分好笑,沉吟片刻点点头,而后问道:
  “晏大人十余岁入仕便居五品,这么些年才升至三品呀?”
  她眉眼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故意道:
  “父皇当初还说要为我挑大乾最出众的男子做驸马,如今看这所谓的最出众之评断似是有待商榷。”
  “哦,有待商榷。”
  晏朝往后靠倚在榻边,微微笑了笑,睨着她道:
  “还有何人值得商榷,公主不妨说说,臣也为公主参考一二。”
  “那,晏大人可会客观评断?”
  “自然不会。”
  晏朝应得从容,抬手将她拢进怀中,在她腰间捏了捏。
  “但公主心中觉着谁更好,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她被他捏地有些痒,边推他的手边往他怀中躲,环住他的腰笑道:
  “我想了想,还是觉着晏大人最好。”
  “如此年纪便身居高位,晏大人真的好厉害。”
  晏朝轻轻笑了笑,抬手蹭过她泛着绯色的颊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这话,瑶儿不妨留到晚上再说。”
  他连说这种话都说地面不改色,傅瑶光反应片刻才领会他的弦外之音,她翻手便掐了他一下。
  “你不要总是乱讲。”
  “乱讲什么?”晏朝慢声反问。
  “什么都不要讲。”
  她抬手覆住他唇,“你好好养伤才是。”
  天光大亮时,外面一行俱是清点好了,一行人自矿场外往豫城行进。
  豫城外的守军如今已经得了消息,但也只知道军中几位副将牵涉进了一桩大案中,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事。
  傅瑶光一行人入豫城时,豫城军中的几位副将皆是被羁押着送进豫城,守军见这阵仗尽数低下头去,也不敢拦阻。
  一路进到豫城的参将府,安置妥当后,晏朝便堂而皇之在参将府中翻查起这些年来的所有案卷。
  他看卷宗,傅瑶光便在他旁边看话本。
  只是看着堆满书案的一册册卷宗和往来明细,傅瑶光心中却觉着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从她来到宁和矿山,到如今进豫城,期间已经过了好些时日,如今晏朝竟还能在豫城的参将府中看到有用的卷宗吗?
  傅瑶光放下话本,起身来到晏朝身旁,借着他的手看了看他正在翻阅的明细账。
  “这写的是什么?”她站在晏朝身旁问道。
  晏朝放下案卷,抬手揽过她的腰,让她坐于自己怀中。
  “往来的私名账目。”他淡声道。
  双手环过她单薄的肩,一手持案卷,另一手在其中几条名目上轻点。
  “光是这几笔账目便和这些年定州府上呈的州府账对不上。”
  “竟然真的有问题……”傅瑶光皱眉道。
  闻言晏朝眸中掠过笑,他将她带进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瑶儿想到什么了?”
  傅瑶光看着他方才给她示意的那几笔明细录,犹豫片刻后偏过头看他道:
  “这会不会是假的?”
  晏朝摇头,他看向纸张上的文字,“这本账册前后用墨、痕迹、包括记录之人这些年的字迹力道变化,都不是作假能做出的,且这几笔账务虽未记来往,但其中的入账与另一册宁和铁矿的私账入账是对得上的。”
  “所以这些未经上报的入账是直接送去宁和矿场了?用做什么能查到吗?”傅瑶光顺着问道。
  晏朝神色淡淡,敲敲堆满卷宗的书案。
  “总能查到的。”
  “……”
  傅瑶光看他一眼,轻声道:
  “可是,若这些都是真的,在我们顺利进到豫城之前,为何没有被销毁,反而尽数留在这里让你查。”
  想到徐潇此前同她说的,定远侯的豫城军不堪一击,趁夜突袭,除了一位副将一路冲杀,其余的那些将士收拾起来毫不费力,进豫城前她还问过周则安,周则安也说,豫城军的战力与定远侯这些年的军功不匹配。
  更何况,她已经能断定,宁和矿山这些来往不清不楚的明细账,多半和谢瞻是有关联的,若此前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在从看到晏朝拿给她的几乎那份烧成残片的谢瞻手书信笺时,她便能确认这个想法了。
  谢瞻做事断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隐患,留着这么多证据任后来者查问整理,这里面必定是有问题的。
  只是这些想法她没法开口。
  她看向晏朝,“我是觉着,若我是这些人的话,我就算明日便要被晏大人关进牢中,今晚也得冒险把这些证据一把火烧了,烧了证据,我还有机会能出来,留着这些,那罪责不就都坐实了吗?”
  晏朝低笑起来。
  他在她颊边轻轻吻过,“公主也觉着这是圈套?”
  “你也觉着是吗?”傅瑶光松了口气道。
  傅瑶光原还怕他会不信她说的,这会听他这般问道,反而放下了心。
  她又看了看满桌案的卷宗,“你既知道,还这么一册册地看。”
  “证物都是真的,自然要看,何况既然有人想让我查,那我便查给他们看看。”晏朝不甚在意地说道。
  他垂眸注视着她,片刻后将她发髻中挽着的发簪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她柔顺青丝垂散而落,他看了眼那支发簪,将它放到案上,低声问她。
  “一直戴着?”
  傅瑶光从案上拿过那支发簪,轻轻碰了碰上面嵌合的鲛珠。
  “我很喜欢,而且这是你亲手做的,和别的不一样。”
  她看向他,朝他晃了晃手腕,宽袖落至腕间,露出那只白玉镯。
  “这个我也戴着了。”
  她坐在他腿上,指尖拨弄着玉镯,小声道:
  “不过我也没有旁的和你有关的东西了,不然我都戴给你看。”
  她环住他的颈,在他怀中扬起头。
  “晏朝,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