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61节
  晏朝去豫城只带了林川等一众御林军精锐,云澜则留在定州,整理定州的积年卷宗。
  他根本不知道矿上出事的消息,在琼珠找来的时候,犹在伏案而作。
  “云澜,你们大人此前在定州府查的案子中,除了年前的恩科舞弊一案和当年定州赈灾贪墨案,可还有什么旁的案子?”傅瑶光开门见山问道。
  云澜有些愣神,他不知道傅瑶光为何忽然这样问,毕竟这么些日子以来,这位公主还从未来过问过这些公事。
  只是这会傅瑶光娇妍面容凝重而冰冷,云澜还从未见过这位整日都是笑吟吟的公主露出过这般神情,也不敢含糊,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说道:
  “回禀公主,大人主要在查的就是这两件案子,舞弊一案连卷宗都已经送去京中,赈灾贪墨也是确有其事,只是其中牵涉到不下十位朝臣,大人只说再查地细些,便还没有呈送公文走大理寺的流程上报朝中。”
  “不过这些年定州积弊不少,除去这两桩大案,其余也还有些兼并案、剿匪案等这些特事特办的小案子,其中牵扯到银钱的部分也有些不清不楚含混带过的,这几日属下都奉大人之命留在定州核查。”
  傅瑶光没言语。
  方才听周则安的奏报,她只是有所怀疑,这会听了云澜的话,她更觉着如今这场的矿难另有蹊跷。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云澜问得小心翼翼。
  “是有些事,云澜,这段时间你们大人不在,他走前可给你留了什么话?”
  “没有,大人只说,他不在时,让一切听从公主的吩咐。”
  傅瑶光点点头,“嗯,你先回去吧。”
  “是大人那边……”
  云澜有些担心地开口,傅瑶光看他一眼道:
  “什么事都不会有。”
  云澜有些恍惚,只觉着这会依稀从这位公主的举手投足间看到了他们大人的影子。
  不知为何他也定了心,也不再多问,恭敬退出了房间。
  人都出去了,傅瑶光靠坐在榻边,往里靠了靠,琼珠去为她沏了壶茶水,烟萝在一旁将房中点亮,看向傅瑶光道:
  “殿下,还早呢,回去再歇会吧。”
  傅瑶光接过琼珠递来的茶盏,“回去也睡不着。”
  “殿下还是要休息休息,明日还有更多事要做呢。”琼珠也劝了句。
  她摇摇头,“你们出去吧,我在这躺会。”
  烟萝和琼珠对视了一眼,将榻边的被褥铺开,而后退去书房外。
  傅瑶光半倚靠在一边,总能想到晏朝前几日看完公文,在这里陪她下棋时的清闲模样。
  他走的那日,她都没同他好好道个别。
  那时他问自己是不是舍不得。
  当时她自己觉着不是,可若当真不是,她便不会扑过去抱他。
  她现在知道了,她就是有点舍不得他。
  傅瑶光将一旁的木窗推开。
  清冷秋夜,疏桐摇遮月影,一抹残月映进窗棂,百十里外的宁和矿山地下,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望着月影怔怔出神。
  晏朝,前世他是什么结局呢?
  孤寂的夜幕给不了她任何回答。
  她唯一确定的是,前世他并未死在今年。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和谢瞻成婚,她的公主府落成时,晏朝离京就任,依稀记着第二年时,他还回过京。
  第三年时他没回来,连宫变的时候,他都不在京中。
  如今再想起这些事,她竟有几分觉着庆幸。
  似他这般的文人,若是当时在京中,只怕是也要命丧于叛军刀剑之下。
  前世时她看着那么多人宁就死而不愿降,心如刀绞一般。
  贪生畏死或可以封官进爵,忠魂傲骨却只能身首异处。
  傅瑶光心绪搅成一团,凉风侵进衣襟袖口,她拉过一旁的锦被,却不愿关窗。
  不知道宁和矿山之下,能不能见到这一弯残月。
  前世的现在,定州是没有发生过矿难的。
  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那是否也因为她与晏朝成婚,改写了他的结局?
  她翻过身,面向窗外,月儿弯弯,皎净月色温柔拂过她的面颊,依稀看得清交错的泪痕。
  她好像,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傅瑶光闭着眼,在心里想。
  这边书房是东院,日光亮起时,窗棂仍是敞着的,饶是傅瑶光这后半夜睡得并不踏实,仍是被刺目日色晃醒。
  她半坐起身,下意识唤烟萝,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却把自己惊了一下。
  傅瑶光这才后知后觉,这几日她本就没怎么休息好,又是这般时节,她竟开着窗,睡了小半夜。
  这会不仅头疼,喉咙也痛得很。
  她坐起身,拿过一旁已经冷掉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烟萝和琼珠也进来了,她们二人一进来见她这般也惊了一瞬。
  “我去请王太医。”琼珠立时便要出去。
  傅瑶光也没拦,她确实需要喝几服药,这个当口,她是真没心思好好将养。
  她看向烟萝道:“几时了?”
  似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烟萝道:
  “周将军已经来过了,已经得了回禀,这是呈报。”
  傅瑶光接过看了看,放到一边。
  果不其然,无论是定州府城的兵马护卫还是豫城军,自始至终都没有要下矿区救人的意愿。
  只是将矿区围堵地水泄不通,不让外面人进入,好些矿工的家人得了信在外面连番跪着哀求,还被蛮力驱赶。
  “琼珠,你去一趟官驿,请陆文清过来一趟。”
  傅瑶光让太医为她把脉,转头对琼珠吩咐道。
  太医开了药,烟萝拿着方子去抓药,傅瑶光想了想,将往外走的烟萝和太医一并唤住。
  “王大人,若是发生矿难,有人员伤亡的情况下,若要救治,需要些什么药材?”
  “矿难?”
  王太医有些意外,却未多问,思索片刻后正要开口:
  “矿难一般都是外伤,疮药必不可少,还有些断肢接续的,或者要缝合的,止血止疼的也需要,还会有人出高热,有些后面还会出疫病,殿下,是何处出了矿难?”
  傅瑶光摇摇头,满定州府都无人知晓宁和矿难,她也无意细说,只道;
  “您多写几个方子吧,我让烟萝带着人去抓药,回去您和顾太医也准备准备,这几日可能要随我出去一趟。”
  烟萝和太医出去不长时间,琼珠便带着陆文清过来。
  傅瑶光让人进来。
  她盯着陆文清不说话,陆文清也不开口,对她一拱手行了礼,熟门熟路坐到一边的桌椅处。
  因着这次此前那些行径,傅瑶光对他印象实是很一般。
  但他与晏朝是表亲,晏朝肯坐他的车马,住进他的府宅,说明这人对晏朝而言是可信的。
  她看着他,随着晏朝的称呼唤了声“陆表兄”。
  陆文清慢慢笑起来。
  “这辈子都没听修明那小子喊过我几声表兄,弟妹既然这般唤了,有什么事便只管开口。”
  傅瑶光将宁和矿区的情况告知他,而后道:
  “我要去一趟矿场,但是我走后,定州这边若有人有异动,还请陆表兄将人关进牢中,陛下应是给过你一道特遣任命书吧,就凭那个拿人,周则安会给你留人,至于其余的便等我与晏朝回到定州后再说。”
  陆文清点头应下,而后挑眉看向她。
  “矿区既然有定远侯治下的豫城军,弟妹如何往矿区里进?”
  傅瑶光垂下眼。
  “定州虽是定远侯的驻地,可寿陵不是。”
  连琼珠听了都很意外,“殿下要去调寿陵的卫军?”
  “可殿下,这不合规矩,您也没有虎符,私自调遣兵马可是大忌。”
  “陆表兄,旁的便与你无关了,只要你看住定州剩下的这些官员,旁的你都不用管。”傅瑶光声音有些哑,说话显得有气无力,可字里行间不容人拒绝。
  “好。”陆文清含笑应下。
  正如傅瑶光所想的,寿陵兵马确非定远侯的人。
  可是她意料之外的是,寿陵卫军竟是由一位女将军节制的。
  还是见面之后她方才想起来的。
  寿陵所葬的是一位寿终正寝的皇贵妃,算是她的皇祖母。
  虽不是皇太后,可连她的父皇都是由这位皇祖母带大的。
  在父皇继位之后,她请旨回到她的生地恩养,死后便也葬于此地,便是寿陵。
  这位皇祖母是武门之后,可自入宫后便再未有过跨马持枪的逍遥日子,在她恩养期间,似是收养了一位身世不详的孤女,后来还为这个女子请了女将的封号,皇祖母过世后,父皇也头疼过这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将军到底要如何善后,还是她自己上表要留在寿陵为皇祖母守陵。
  傅瑶光带着人出定州,一日的路程便到了寿陵。
  她给京中递了信,走得却是她与父皇私下信笺的信路,这样虽是慢了些,可却不会被人截下。
  她手中只有当年受封号时父皇给她的一道私印,到底能不能说动这位节制寿陵的将军,她心里也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