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57节
  “你们既是能得到这篇文卷,定然也知道这位解元是何来历,既是知晓了这些事,还是尽快离了定州才是。”
  “陈琢,许家应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舍去自己的功名?”晏朝沉声问道。
  “好处?大人您也是读书人,您觉着多少好处能换您十来年的苦读?”
  陈琢淡淡一笑,不待晏朝回答,又道:“您一看便是和我不同的,多少钱都换不了您的。”
  “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愿意亲手断送自己的前途。”他低声叹道。
  “许家给你的是银钱?给了多少?”
  晏朝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径直问道。
  “六十二两。”陈琢嗤笑了声。
  “六十二?”傅瑶光低声重复。
  竟还是有零有整的。
  “是啊,乡试之后出成绩之前,许家那位二公子来到我家。”
  陈琢半是回想半是陈述,“应是叫许明渐吧,他说,我乡试的文章写得很好。”
  “我当时听了还挺高兴,紧接着便听到他让我开个价。”
  “他说这篇文章他们许家瞧上了,让我随便开价,他们出银子,等我拿了钱,乡试的这篇文章便和我无关了,无论最后能不能得名次,他们都认,不会来找我。”
  “你同意了?”晏朝盯着他淡声问道。
  陈琢摇摇头。
  “没有。”
  “许明渐找我,我便知道,我这篇文章定然会得到名次,我答应过小慈,会做官,到时候带她一起去乾京生活,给她看病,自然不会答应。”
  “那然后呢?”傅瑶光轻声问。
  “然后……然后我帮忙抄书的学馆说,我抄录的几十本书都各自有疏漏,不仅不能给我工钱,还赔付补偿,一册一两,每一册都要赔。”
  “我看过,我抄的那些每一册都被人撕扯过,学馆的先生私下里告诉我,我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让我赶紧想办法。”
  “我抄一册书也才几十文,这辈子都没赚到过几十两银子,小慈每月都要买药,我可以饿着,可我不能赚不到钱,书馆虽然没逼我太紧,但我再想抄书赚些银钱却是不可能了。”
  和方沅不同,此时的陈琢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遭遇。
  “我去找到许明渐时,他在集贤楼喝酒,跟一大帮人一起,看我过来,什么也没说,就让我跟着喝。我这辈子都没喝过那么多酒,那一晚上,许明渐将集贤楼上下所有人的账单都付了,百十来两,就那么花出去了。”
  “我和他不同,我还得求他,求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走出集贤楼时,我拿着他给我的六十二两,想着在集贤楼里许明渐跟我说的话,心里其实还很平静,想想也是,读书入仕,这样好的事情从来都和我这样的穷人没有关系。”
  “许明渐和你说什么?”傅瑶光皱眉低声问。
  “他说,就算我这一科考的不错,挤进会试,最后过了殿试,以我的出身,最多是个八品外放官,干个三年五载都未必能拿到六十二两银子,并不算是亏待我。”
  “为何是六十二两?”傅瑶光还是没听到答案。
  “许明渐给我算了笔账,小慈今年十八,每年药钱大概二两左右,许家付了未来十年的,我去年是二十岁,自四岁开始读书,一共是十六年,每年也补偿我二两银子,剩下十两,是许二公子自己给我的,是我那晚陪他喝酒的赏钱。”陈琢原是有些回避,但沉默许久,终是淡声开口。
  屋内响起低低的啜泣,听着乔慈压抑的哭声,陈琢顿了顿,片刻后神色如常地笑道:
  “我其实觉着现在这样挺好的,做了官,也不一定有现在这般的自在。”
  “我如今在画舫,一年赚的比二两还多些,也挺好的,我这边也没有看上去这么困顿,只是我还想着再攒攒路费,带小慈进一趟京城,听说京中名医很多,很多医堂还有从宫中太医院退下来的圣手,我总能将小慈治好的。”
  “陈琢,许明鸿后来参加会试的这篇文章,也是你写的吧。”
  晏朝看他一眼,将另一份誊写的文卷递给陈琢。
  陈琢看了看点头道:“这是许明渐后来拿过来的几道文题之一,一篇给五两银子。”
  “许明鸿靠你的这两篇文章,乡试和会试俱是头名。”
  晏朝声音淡淡,“陈琢,恩科进士出身的学子入仕,最低也是七品,你若是解元身份入殿试,即便不是状元榜眼或者探花,也能得从六品官籍,便是外任出京,多半也是通判官职,光是一年的年俸便不只六十两了。”
  陈琢沉默下来。
  晏朝将自己的官印和文书拿给他。
  “定州恩科舞弊,陛下明令彻查,陈琢,你既牵涉其中,难免要被一同问罪。”
  他话刚说了一半,屋中便传来一声惊呼,而后便是几道闷响,陈琢立时起身进屋,片刻后屋内传来不甚清楚的哭声和低语。
  傅瑶光和晏朝都没动,她看向晏朝,明知不该,但还是小声问他:
  “他会被视作同犯?”
  晏朝微一摇头,低声道:“陛下向来惜才,他是人证,多半不会追究太多,不过……”
  他看向旁边陈琢的文章,默了默,“不过此生再无可能入仕了。”
  从陈琢家中出来已是入夜,傅瑶光和晏朝在胡同外上了马车,周则安带来的人将陈琢和乔慈二人一并带回府中。
  陆文清准备的这方院落也只有左右两间空置的厢房,正好方沅和陈琢都住了进去。
  傅瑶光来定州,随行的人中是有太医的,只是除了周则安这些护卫,其余人俱是在府衙陆文清的身边,她有心让人给乔慈看看,却也不好现在去传人。
  一连几日,晏朝都是忙到天亮,才能回来浅眠一会。
  日间她走进晏朝书房时,方沅和陈琢二人都在书房内一同整理梁、许梁家涉案的细节和证据。
  见傅瑶光进来,方沅和陈琢立时起身行礼。
  她将茶盏轻轻放到晏朝身边,顺着他的手看向他面前文书上的文字。
  “……是还差什么证据吗?”看了几行,她低声问道。
  晏朝接过茶盏,浅酌一口放下,起身牵住她往外走,路过方沅和陈琢二人时他沉声吩咐:“你们继续。”
  周则安在屋中看着,晏朝和傅瑶光出了书房,回到正屋。
  “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陈琢乡试的那篇原卷,原是不应该被递进京中的,许家再怎么也不至于犯这样的疏漏,应是被旁人故意替换过了。”晏朝低声道。
  “那这个人,应该就是知道定州这些事情的,是和许家梁家有恩怨的?”傅瑶光想了想道。
  “这人倒不算关键,陈琢和方沅二人手中都留有物证,足够给许、梁两家定罪了,不过方沅所说的,此前的定州赈灾,其中也有贪墨渎职的情况存在,我想趁这几日多了解些当年的情况。”晏朝拥着她一边往屋中走,一边道。
  “这几日都没怎么得空,公主心中可怨?”
  走进内室,晏朝话风一转,将她抵到旁边的博古架边。
  傅瑶光这几日确是觉着有些寂寞。
  但他本就有公事在身,她若是让他时时陪着,父皇说不定还要骂她。
  她勾住晏朝的衣襟,身后博古架使不上力,只轻轻靠一下,便摇晃起来,她不敢往后,便扶着旁边的古拙雕栏,微微扬起脸看向他。
  他微有些倦色,应是这几日没怎么歇好。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抚上他的眉心,并未怎么用劲地揉了揉。
  “晏大人这几日好辛苦。”
  晏朝将她手握住放到唇边轻贴了下。
  “原是有些累,但现下不累了。”
  他将傅瑶光打横抱起,往一旁的拔步床走。
  “踢我?”
  他压住她,不让她乱动,松了松自己的衣襟,在她颈下咬了一下。
  “这可是午时。”傅瑶光推他。
  “午时怎么了。”
  晏朝再度吻了吻她的颈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又不是没有过。”
  傅瑶光都没想到,为何她只是想给他送盏茶,最后便又送回了床上。
  她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周则安的声音低低响起。
  “殿下,晏大人,梁家和许家来人了,陆文清陆公子也在,已经到巷口了。”
  晏朝面不改色应了声,正要起身,怀中人却头一遭主动环住他的颈将他往下压。
  她扬起脸,吻在他唇边,甚至还在他唇瓣上很轻地舔了下。
  看向他的眼中,有他爱极了的神色。
  “晏大人,来人了,怎么办呀。”
  她双眸莹澈,不染情.欲,却仍是勾人的。
  甚至,只这一会,她凉而软的手已经摸进他敞开的衣襟,一寸寸地撩拨他,最后环在他腰后。
  “你还说你作的词文不比陈琢差多少。”
  “晏修明,你现在给我念一首,不然我不放你出去。”
  第41章
  一想到许家和梁家的人马上要到府门外, 傅瑶光心里便觉着有恃无恐。
  实则她也不是真的想听那些。
  但二人间,惯常都是他看她笑话,如今她也想看看他的热闹。
  傅瑶光看着他, 带着些旁的意味,贴着他耳边轻声道:
  “晏大人,你看你这样,怎么见人呀?”
  她另一手仍环着晏朝, 落在他唇边的吻一触即离。
  只刚松开他,便被他单手垫到后脑, 而下一刻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和他相比,她哪里都是娇柔温软的。
  “见不了,便不见了。”
  晏朝顿在她身边,微带喘息地低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