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可真把自己硬生生从月见里的世界里拔出来后,望月们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原以为的泥沼是最适宜生存的湿地,想迁徙的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同伴们要么死要么变成咒灵,哪怕所以人的想法都保持一致在这种大环境下也只会变质成如出一辙的不安与惶恐。
  想要依靠月见里,想重新拥有之前的生活,望月明是如此渴望的。
  但月见里无月对此敬敏不谢。与他相反,见识了从未见过色彩的他已经无法忍受自己的人生被拘泥在高塔中。
  如果可以,他想立刻离开这里。
  “就算你说这么多我也没办法帮你,”对于望月明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行为,月见里无月只想叹气,“我和你们一样,都被困在这里哦。”
  他抚摸小腿上的纹样,刺绣凹凸不平的表面磨蹭着手心,与掌纹不匹配的纹路扫过手掌,带来不体贴的痒意。
  “这不一定,您是有可能……”
  望月明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他还想说什么,正当他要张口之际——
  月见里无月收起镰刀,他打了个响指,将某个亮晶晶的东西重新含入口中。
  望月明悚然一惊,他连忙回头。
  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子站在厅室中间,可能是月亮不太眷顾她的关系,她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只能看清额头上排列整齐的缝合线。
  羂索轻缓的开口:“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大步向前,两只眼睛鬼火似的从黑暗中烧出来,把他的牙齿照得雪白。
  “在干什么呀?”女鬼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嗯?可以让妈妈知道吗?”
  一边的望月连家务都顾不上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月见里无月推了把同样陷入恐惧的望月明,想了想还是选择站在他前面帮他挡着。
  他把变回舌钉的咒具用舌头卷着,发出含着东西时特有的,黏黏糊糊的声音道:“没什么,我就是想晒晒月亮。”
  “今晚月色真美,是吧?”
  羂索古怪的看着他,又看看天,月亮很不给面子的躲起来了。
  “这种话是应该对妈妈说的吗?”他将月见里无月扶起来,全程无视了在一边发出急促喘息的望月明,“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这样了。”
  “我平时也不会这样哦。”
  月见里无月露出假笑:“一般人想听我这么说话是要给钱的。”
  母子俩假模假样的进行了一段没营养的对话后离开了,没人注意到被留在原地的仆从们。
  望月明推开前来搀扶自己的同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月见里无月暂时没空关心他的思想变化,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观察。
  比如羂索,他可能终于明白了竭泽而渔的道理,没有继续他的暴力独裁,像每一个体贴的主母对待下人那样平和的对待望月。
  但很可惜,没一个人领情。望月被他的高压统治炖得又酥又烂,只要看见他就和被筷子戳过的肉那样松软脱骨,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时候月见里无月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只要他在软乎乎的望月边上呆一会,延续百年的习惯又会让他们原地起立,围着月见里转啊转啊。
  月见里无月严重怀疑羂索是故意的。
  他又不能反抗,连抗议时的阴阳怪气都要注意力度。
  羂索并不在意他的去留,但估计是顾及生理方面的关系,他对月见里无月保持了些许体贴。
  会蹩脚的学着日向夏希的语气和他说话,被戳穿了就套另一个人的皮套继续。除了第一次的意外,剩下几次不人道的实验羂索都会特意避开他,可他又老是搞出巨大的动静,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月见里无月是诱鱼剂,望月则是被吸引来的鱼,等鱼彻底钓空后,不难想象羂索会怎么处理这个没用的东西。
  望月都没有了,他大概会顶替上来变成望月2.0吧。
  希望他榨干的速度能慢一点。
  月见里无月不抱希望的想。
  他也不是多么逆来顺受的家伙,可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实在没力气去挣扎了,想多了头还疼,干脆就这样算了。
  只是……每当消极情绪涌上心头,总有一个声音贴在他耳边喃喃自语:
  你真的就甘心吗?
  不甘啊,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不甘吧,可月见里无月的不甘就像大厅被清理干净的血,除非有人去喷鲁米诺试剂,不然根本看不出他天女散花般的感情。
  吱嘎——
  月见里无月拉开隔门。
  看来望月的修剪有点治标不治本,阳光被野蛮生长的树枝挡了大半,堪堪落下来的一点还照不进院子。
  天空被树影切割成一堆不规则的小方块,抬头只能看见深浅不一的灰绿色,只有边角才卡住了点跳跃的蓝。
  “无月大人……”在他发呆的时候,望月明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呼唤他。
  “又是你,”月见里无月怠惰地掀开一边眼皮,“你拿的是什么,红茶?来点。”
  望月明被他噎得一哽,无言为对方满上茶杯。
  “您真的要继续下去吗?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真的值得您继续吗?”
  也不知道那个月夜到底点醒了他什么,这家伙一副奸臣当道幼主无力我等要替天行道的模样,只要羂索不在,就孜孜不倦的出现在月见里无月身边开始输出观点,用极小的声音讲极大的道理。
  托他的福,月见里无月搞清楚了羂索的活动时间。白天羂索会随机选择一个地方窝着,晚上倒是经常和鬼一样四处游走,只有在黄昏时的那段逢魔时刻才会稍微安分点,不怎么出现。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肌肉记忆,日向夏希正好很喜欢在黑夜降临前的几个小时稍微咪一会儿。
  和羂索固定的刷新地点不同,咒灵出没的地点反而相当随机。
  在他神游天外之际,望月明越说越激动,啪一下把一串珠链摔在桌上。
  “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他都这么大喊了,月见里无月选择给他这个面子。
  他懒洋洋的掀开另一边眼皮,一看对方摔出来的还是自己家的咒具,表情立刻微妙起来。
  偏偏对方还在一边咋咋呼呼:“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您也要为了家族着想啊!”
  这话月见里无月可不爱听。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沾了点中二病,容易被“肮脏的血脉将从我手中终结”,“我将成为家族最后一人”什么的观点吸引。
  更巧的是,作为谨慎的后代,他真有叫停的权利。
  好在月见里无月不想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他觉得这会破坏自己淡淡的气场。
  可望月明看起来真的很想要个答案,他只好取出个硬币,决定抛到合适的那一面自己再回答。
  硬币是锈的,翻了半天也看不出来花样。
  再丢估计对方又要喋喋不休了,月见里无月只好开口: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怂恿我离开,我走了你们又不能获得什么好处。”
  还容易被迁怒。
  月见里无月的眼神清澈中带着不想思考的茫然,望月明顿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望月使用术式的目的是月见里,月见里的存在会让他们自发去链接周围的同类。
  倘若他们的私心不在,术式的作用便很难彻底发挥出来。
  那个怪物……不就是想要用我们的身体塑造更多的怪物吗,如果没有那个反应,那是不是就……
  这是困于后宅大院的望月明能想出的最优解。
  “所以……”
  他再次低头祈求。
  月见里无月没同意也没拒绝,他喝完望月明续的茶很果断的把人赶走,留自己一个在小院里消化。
  “说得真容易啊,”他下意识盘起望月明落下的珠链,“好像我乐不思蜀不想走一样。”
  “他就不能从实际考虑一下吗?”屋外的咒灵平移来平移去,月见里无月对此指指点点,“我像是能轻松从这里逃出去的人吗?”
  “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还瘸着一条腿,之前好歹有人愿意看在巨款的份上来拯救落魄少年,现在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可能——”
  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一停,手指翻转间那枚生锈的硬币在指尖灵活的跳跃。
  “啊哈,”月见里无月以一种浮夸的惊喜道,“我还有这个,但是谁又看得上这点小钱——”
  月见里无月沉默良久。
  此刻正是黄昏之时,隐约能在天上看见月亮的轮廓。
  它圆圆的,如同一枚硬币,又好像眼前人猫儿般的圆眼……眼前人?
  “嗨嗨,你叫我吗?”
  天花板上,用脚勾住房梁整个人倒垂下来的年轻人冲他眨眼。
  对方显然是临时急匆匆赶过来的,身上还套着一件沾着奶渍的围裙。
  “其实你之前请我的饭我还没还完,但是既然你都用他请求了,那我就不好意思的收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