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生不了气发不了火,无论外界把什么丢进去都只会顺着内心的空洞掉到一片棉花地里,不会溅起一点点声响。
  更糟糕的是,月见里无月根本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大动干戈,记忆被迫停在了最模糊的那一段。
  自己和同伴参与任务,然后……然后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术式需要抽取对应的情绪,但出于可持续发展的目的,一般都会选择控制用量,好让被转换成咒力的情绪不要彻底消失,而是留一小茬在脑袋里充当标记,等待时间让它重新复苏。
  彻底消失虽然能加强术式能力,但有大概率会失去与该情绪挂钩的记忆。
  就像你很讨厌苦瓜,某天你以它为锚点普通的触发了术式,虽然你后面会淡忘对苦瓜的厌恶,但也仅限于没有遇到实物的情况的,看见它出现在碗里的还是会不自觉的抗拒。
  可如果是大规模的使用就不一样了,你会忘记自己和苦瓜相关的一切,吃到嘴里的感受,讨厌的理由,哪怕是肌肉记忆都会全部被格式化。在你眼里,苦瓜会变成一个你听说过但从未尝试过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再去品尝,一半的几率会打出没苦硬吃的结局,还有一半是你突然发现这东西还不错,然后喜欢上了苦瓜。
  这是很不好的选项,容易出现吃一堑长一堑的情况,运气好就当混吃混喝了,运气不好就……
  就比方现在,月见里无月是半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不过,既然自己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么是不是也能说明,自己当时是遇到了很危急的情况,危急到他只能靠放弃理性来放手一搏了呢?
  我应该和七海灰原他们相处的很愉快吧,虽然都记不清细节了。
  夏油前辈刘海怪吃不下,家人前辈摸鱼狂吃不了,五条前辈讨厌鬼吃不饱……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月见里无月有点理不清自己脑子里剩下的东西了。
  可日向夏希不是很想让他继续思考,固执的在他面前大行ooc之举,月见里无月头痛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恶寒正猛烈侵袭。他嘟囔一声,身体蹭着枕头慢慢缩进被子里。
  眼前这家伙没什么恶意,月见里无月嗅得出来,比起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她更多是怀有想知道什么的心思在观察自己。
  实际上,就算她真想下手,月见里无月也没力气阻止就是了。
  他只能尽力把对方想的不那么坏。
  “你才不是我妈妈呢,她早就死掉了。”
  月见里无月冷淡的说。
  “你怎么能这么诅咒别人呢!”显然对方不太高兴,为了防止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月见里无月特别把扎针的那只手塞进被子里。
  “好吧,我原谅你,毕竟你爸爸也这样,”日向夏希自顾自道,“我怎么能这么强求一个把感情贷款出去的穷光蛋呢。”
  “但是妈妈真的很伤心唉,明明那么努力的修养好身体想来见你,就不能稍微共情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个哭不出来的人对你伤口撒盐的鄙视。”
  月见里无月的眼睛半睁半闭,不管是眼睛还是嘴,都呈现出一条端庄的直线。
  这使得他维持着一副( ̄- ̄)的表情,尤其是他还倒在床上,看起来真的是……嘲讽异常。
  事先声明,他不是在挑衅,只是身体好痛,骨头好疼,全身上下都在嘎吱作响,真的没有力气维持表面功夫。
  他当然想睁开眼睛,可才掀开一点点眼皮它们就耷拉下去,万分坚决的为世界拉上窗帘。嘴巴也是,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怎么卷也卷不起来,最后呈现出一种类似没煮熟的泡面一样的形状。
  月见里无月的嘴巴变成波浪号了,但他的眼睛依然是笔直笔直的。
  他就这么看着日向夏希,对方被他盯得受不了,一巴掌盖在头上,肩膀抽搐不停。
  偏偏月见里无月还很不怕死的继续挑衅——看得出来他消耗得确实有点多,以至于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如果你真是我妈的话,你不可能活在这世上,因为我爸不会让你复活的。”
  “他巴不得和你在地狱里过二人世界,怎么可能舍得放你出来。”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们感情破裂了呢?”
  回复她的是月见里无月干巴巴的呵呵声,死孩子面无表情的假笑了半天后,直接钻进被子里不出来了。
  日向夏希:……
  她按住脑袋上的缝合线,久违的露出无语的表情。
  “做妈妈可真难啊,”她感叹道,“生孩子麻烦,带孩子也麻烦,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抽到这张牌。”
  “你不喜欢可以弃牌的,”被子里传来月见里无月闷闷的声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妈妈,她都被埋进去那么久了……”
  “为什么总要选择我身边的人呢?”
  突然,月见里无月的被子被掀开了。
  他茫然的与日向夏希对视,稍微把头支楞起来一点,过了一会又觉得脖子酸,毫无动力的重新栽回去了。
  “你居然意识得到?”
  掀开他被子的罪魁祸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很难想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日向夏希脸上,像把修得圆墩墩的灌木剪成三角形,有一种硬要沾边的勉强和强行融入的违和。
  啊,爸爸,我见到了妈妈不为人知的一面哦。
  他感觉现在除了脸和嘴,自己的心电图也要变成直线了。
  月见里无月觉得,自己应该换个话题,不然对方要是意识到自己在恶心,说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表情。
  他慢慢地吐字:“你好奇怪,为什么要把我想象成一个笨蛋。”
  “在说这话之前,可以稍微摸一下你的额头吗?”月见里无月垂下眼睫,轻轻的语调被重重的语句扯下来,压在枕头上让他不由自主把头偏到一边。
  在没恢复前,他会一直保持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童年阴影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
  显然对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给月见里无月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
  月见里无月的人生连四分之一都没到,但却遭遇了别人一生才会遇到的悲剧。
  父亲想消耗自己对母亲的爱为母亲铺路,但母亲无法接受爱人在自己面前不爱自己,于是她赶走了对方,只求独自面对。
  被赶走的父亲陷入消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喜爱如此浅薄,甚至无法用爱留住她的生命。
  几近崩溃还要处理越来越多逼婚的提案,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没被重视的父亲选择去寻找母亲临死前释放的咒灵,好借此燃烧自己。
  月见里无月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被提上来充排面的。
  当时的月见里宅,能过去伺候月见里无月的人头上都会出现伤疤。而且每次只要月见里无月感到惶恐,第二天就有新人顶上,而他头上同样会有这道疤,只不过相比旧人,他脑门上的缝合线会更新鲜,甚至新鲜到直冒血。
  那条伤痕像猪肉上的检疫印章,只有合格了才能往未来家主大人的房间里送。
  月见里无月之所以不管不顾的和甚尔跑路,一半因为他听爸爸的话,一半因为他再也不想做这条流水线上的检疫员,每天对一群活死人说话。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这条线了,可不曾想,时隔多年,这条该死的缝合线又出现了,还是出现在妈妈的头上。
  “也对,差点忘记我也没有藏过呢。”
  月见里无月几乎是挑明了说自己讨厌她了,可对方却捂住嘴,边说不讨喜的话,边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
  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日向夏希脸上的表情,她似乎在模仿的过程中串了台,带出了另外一位妈妈的角色。
  日向夏希伸手,按住月见里无月的鼻尖,满意的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摸到了些许冷汗。
  她喟叹道:“即使记忆模糊,但身体本能依然存在呢,不需要我重新让你习惯一次真的太好了。”
  “毕竟带小孩真的很麻烦啊。”
  她站起身,拍拍裙边,半弯着腰站起来。动作优雅,却又不太符合她此时的身份。
  月见里无月认出这个动作的使用者了——之前照顾她的姐姐经常这么做!
  他再次挣扎着想爬起来。
  可日向夏希不想惯着他了,女人抬起手,锁链绷直,两只眼熟到让人胆寒的咒灵从虚空中扯了出来,一左一右按住了月见里无月。
  一只像人与娃娃鱼的结合,一只佝偻着像个老头,月见里无月只觉得胸口闷痛,全身上下都吹起抗议的号角。
  “请等一下……”他试图从新的阴影手里扭出去,“你现在用了这个身体,那之前的人呢?”
  “他们都去哪里了?”
  “你是说你的家仆们吗?”旧的恐惧很满意月见里无月的表情。她捂住嘴,轻声细语地说出让人绝望的话语:“死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