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渐渐地,陆佗也分不清心里的悸动究竟是恻隐,还是动情。
  瑛王妃说,陆佗,你若真的爱护这些女子,就不应该给她们没有结果的期冀。
  陆佗犹豫了。
  瑛王妃又说,你若真的爱护我,看重我,便不该犹豫。
  于是陆佗再也没有进过姨娘们的屋苑。
  绣宁盼啊盼啊,却盼来了王妃有孕的消息。
  绣宁人前镇静,人后垂泪向他,问他心中究竟有没有自己。
  陆佗痛惋,咬牙想了一万遍瑛王妃的话,仍是道:“我待你们,皆如义妹,接你们进府,都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应当知道的。”
  绣宁惨然笑了笑:“我应当知道?”
  “那我对你的感情,你知不知道?”
  “你既然无意,为何从不拒绝?”
  “……你不说话。好。我懂了。”
  “此前,是我自作多情。如今悔悟,为时已晚了。”
  可她性情过刚,怎会如此轻轻放下?绣宁对陆佗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给我留一个孩子,算我这几年真心的结果。此后,我专心养育孩子,不会再对你有留恋。”
  一双殷殷如柳的眼睛含着珍珠,陆佗还是心软了。
  从此才有了陆清和。粉雕玉琢的二公子,随了四姨娘如画的模样,却因此在王府之中的处境更为尴尬。
  一个因母亲意愿强行得来的孩子,一个出生缘于父亲的过错的孩子。
  四姨娘和陆佗心中对他各自有愧。
  四姨娘选择倾心尽力地教他成材,陆佗却选择让陆景明替他承担所有王府之子该有的责任。
  如斯拉扯之中,阴差阳错,使他成为如今如冰下淬火的玉面菩萨,情欲与野心一样,在克制之下炽热盛放。
  沉默之下,过往种种,在北瑛王府众人脑中闪回。
  四姨娘的声音幽幽,像从过去传来。
  “早日今日,当初,我不应该……”
  瑛王妃目光闪烁了一下,望向她,眸光复杂,似有愧疚,也有惋惜。
  “妹妹。”瑛王妃想说话,看了一眼黯然的陆佗,终还是顾及男人,没有说出口。
  四姨娘却抬头笑了笑,“王妃,我没怪过你。”
  瑛王妃点点头:“我知道,我也是。”
  “我们女子,大多小时候就受些情爱莺燕的熏陶,年轻的时候认错一些事,这很正常。”
  其实现在认清也不晚啊。
  瑛王妃在心里叹息。
  四姨娘似懂非懂,索性不去深思,看着陆佗道:
  “我这辈子算是错付了,可我的孩子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我只想他能好好的。”
  陆佗长叹一声。
  “好吧。”
  “那么,就依孩子的心愿吧。”
  随着陆佗的让步,这桩婚事在北瑛王府且算是尘埃落定。可众人面色都有怅惘,毫无大喜之色。
  陆佗走后,瑛王妃偷偷叫住了四姨娘。
  “妹妹。”瑛王妃咬了咬唇,“清和他……若他……到时,你在府中也没有牵绊了,你想出府吗?”
  二公子,也许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这是众人心照不宣,却不敢言明的事实。
  四姨娘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俯身行了大礼:
  “多谢王妃体谅。”
  ……
  东宫之中,太子翻阅着手上厚厚的账册。
  侍女小步穿过帘幕。
  “殿下,打听到了。”
  “说。”
  “陆大人连夜去了莲州,据说、据说……他要入赘谢家。”
  太子失语片刻,才问:“孤好不容易替他请来未来夫人的诰命,孤竟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殿下。”侍女附和,“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未来的夫人想吧。这赘去女家,谢小娘子的诰身就没有了。”
  大宫女忙上来喝止:“这有你心疼的份吗?下去吧。”
  这一句反问,好像也问进了太子的心里。
  是啊,自己替这位谢小掌柜请来诰身,却没想过她本就不稀罕么?
  本想着此女能干,却出身可怜。待尘埃落尽,大可让她进宫中照拂一二,也算免了她在外劳碌之苦。
  如今想来,却觉自己肤浅。
  见太子面色恍惚,大宫女端上茶盏:“殿下,看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吧。”
  太子点头,起身扼腕:“孤觉得可惜。陆家二公子,极好的良臣之才,受京中权斗波及,才致命不多时。想来他要赘女,也是厌倦了云京吧。”
  大宫女稳重,这般话题,是不会接的,故而只是随侍一旁。
  “罢了。”太子道,“备车马,叫上几个太医,孤要带人去一趟莲州,给谢掌柜和陆大人贺喜。”
  第95章 番外二 喜事前
  夜里寒凉,池上起一层映着月色的薄冰。
  玉春楼的后院,几间房仍点着毡灯。
  谢辛辛将绣针放下,大声叹了一口气,“终于绣完一朵了。成婚真累呀。”
  碧色销金婚裙逶迤在书案上,在摇晃的灯火下很是旖旎。
  陆清和笑着拉她坐下,指尖冰凉。
  “绣了不到一刻,你就开始喊累了。”
  她瞪他一眼,“那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擅绣活,眼下再学,又来不及了……”
  在病人面前说“来不及”,似乎有些不吉利,她连忙咬了自己舌头,转换话题道:“啊,这婚服,是宛姐姐花了好几天的功夫赶制的,一定没问题。我就在袖口绣一朵小莲花,添个彩头就行了。”
  “不绣也可以呀。”陆清和拿过小香锤,替她敲着肩膀,“历来女子绣婚服,多是为展示女红手艺,好让人评价女子德才。但你我成婚,不需要让别人评价你。”
  谢辛辛仰面莞尔笑了,“嗯!我也是这么想!到时,却扇礼也可以不要了。我堂堂莲州谢小掌柜,何须以扇遮羞?我见那些婚仪上,新郎官大大方方,新娘子却遮遮掩掩,我不喜欢。”
  “好,辛辛还有什么愿望?”
  “我如今没有姊妹亲人,故而也不想走那些迎送的仪式。反正是在酒楼里成婚,花轿撒谷也都免了吧,在玉春楼门口发些吉钱便好。还有……”
  她说得口干,接过陆清和递来的茶饮下,忽然觉得自己要求多了,“婚礼大操大办,原是为了让你开心,怎么倒问起我了?我还没问你,我俩成婚,你有什么愿望么?”
  陆清和低头浅笑,从上方抚着她的乌发。
  “能成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愿望,此外无他。”
  他答得干脆,不知为何,谢辛辛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自暴自弃。
  “别这样……”她眨眼,抬头努力对他笑,“人可以有一个大愿望,也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小愿望。比如,我想让赵都云死得其所,也想吃张厨傅做的羊肉包子。有了吃羊肉包子这个愿望,我就会期待明日起床的早膳。”
  “愿望多起来,每一天才有滋味呢。”
  月色顺着窗格淌进房间,覆在陆清和垂下的眼睛上。
  这双眉眼颤了颤,像蝴蝶的翅膀,脆弱而美丽。
  “辛辛说的对。其实,我是有一个愿望。”
  “是什么?说来听听。”
  “……若是说出来,太过放肆了。”
  谢辛辛失笑:“陆大人,你可是殿前司陆指挥使啊,在民女面前,说什么‘放肆’?折煞我了。”
  “我想……”
  “想什么?”
  “我想我死后,你能多记我几年,晚些再改嫁……”
  陆清和自觉惭愧,苦笑了一声,“……二十五岁。起码二十五岁之前,要思念我,好吗?”
  他竟还认真地想了个时限。
  谢辛辛有些哭笑不得:“我再过几年就二十五了,你这愿望也太没志气了。”
  “是吗?”陆清和心一动,头更低了一些,眼睛对着眼睛看她,“……那三十岁?三十岁之后再改嫁?”
  茶雾色的瞳仁撞进谢辛辛的视线,她仰面对着低头的他,几乎要被这双眼中的真挚灼伤了。
  “啪”地一声,她伸手弹了男人的额头。
  陆清和吃痛皱眉,移开了脑袋。
  谢辛辛气笑了:“谁说我要改嫁了?”
  陆清和揉着额心问她:“什么,什么意思?”
  “成婚这么麻烦,我才不要有第二次。”
  谢辛辛移开目光,起身将才烧热的手炉塞进陆清和的怀里,“和你成那么一次婚,挺好的。有过了一个郎君,又不用操太久的心,还能花你的钱花一辈子,这是多少小娘子的梦想呀,干嘛还要改嫁,给自己找罪受?”
  她是要安慰他的,陆清和知道,心里便有温情在攀升。
  不过,原来小娘子们都盼着这个吗?
  “好可怕。”陆清和摇头笑了,“还好我真的命不久矣,不然我会天天忧心,忧心你今日是不是厌倦了我,明日又会不会厌倦了我,后日会不会希望我给你留下一笔银钱就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