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阳起初满心鄙夷地听着,猜想大概是政府的规划出来后师父为了钱才卖了地皮,听到后来变成惊讶,最后震惊得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他紧紧攥着水杯,玻璃碎裂,血流如注。
  晴晴含着泪帮他清理,努力克制着情绪,让话题向下进展。她道:“白刚教练对理想的态度是所有人的榜样,真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们。不过我觉得夏阳应该有自己的苦衷吧,他不是也把赛车当成毕生理想吗?”
  白菁扫了一眼夏阳,又迅速望向窗外。晴晴捕捉到这一点,确信白菁更恨的是自己无力帮父亲分担重担,她对夏阳的恨只是表面,她在等待夏阳给她一个可以让她原谅自己的解释。她对夏阳有至少那么一点超越兄妹情或者朋友情的感情。
  服务生端着两份餐过来,分别放在夏阳和晴晴面前,祝他们用餐愉快。
  夏阳低下头,不太熟练地用餐刀切牛排,冷冷地说:“我就是故意的,理想是个屁呀,如果不是白刚拿什么理想给我洗脑,我现在大学毕业,生活安稳。”
  白菁窜起,刀子握在手中,夏阳抬头直视她的脸,等待她把刀子刺过来。这一下,连晴晴都拿不住他们是不是会造成一场血案了。
  好在,白菁最后坐回到座位上,自嘲似的说,“我就是贱!每天想一万遍再见到你就捅死你,真正见到却下不去手了。”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算了,你和我爸都活明白了,我爸临死之前还叮嘱我千万不能恨你,我还想个什么劲。吃饭吃饭,要不然人家都以为我是个精神病呢。”
  来之不易的安静持续二十分钟,晴晴和夏阳都要吃完了,白菁的餐却迟迟没有送上来。晴晴招手唤服务员过来,服务员很友好地说:“这位女士刚才点的两首萨克斯曲已经播放完了,请问还需要点什么吗?”
  白菁赶紧表示,“我就是不饿,随便点两首歌听听。你们要是饱了我就去结账。”
  晴晴又要来一些甜点和饮料,一边喝着一边跟白菁说:“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个任务是帮夏阳找一个稳定的住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太合适的,你能不能暂时让他住在你家?”
  夏阳抢先说道:“好,我就住在那,她要是想杀了我,随时可以动手。”白菁也紧忙接话,“对,现在下不去手不代表以后也下不去手,说不定哪天我就用枕头闷死他。”两人对视,又是冰火不相容。
  晴晴击掌,“这样太好了!其实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只要我们不放弃自己,种子总有发芽的那一天。”她不知道面前这两头倔驴能不能听到她的比喻,转移话题,“对了菁菁小妹,这几年夏歌有跟你联系过吗?”
  白菁挖着冰激凌,“联系过,但不是很多,她是好孩子,不是学这就是学那。你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大概一个星期之前她来过修车厂,感觉有点奇怪。”
  她停顿了一下,回忆着继续说:“她来找我,问我买一辆赛车需要多少钱,我说纯正的赛车需要改装,很贵的,至少工薪阶层养不起,而且赛车只能在赛道上开,不能代步。她又问我如果以后都见不到她了,会不会想她。”
  晴晴紧张地看了一眼夏阳,问:“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白菁道:“我问了,她说马上毕业了,可能会去外地工作。这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就感觉那天她好像有事要说,但又没跟我说。你们去见她了吗?”
  晴晴回答:“我们刚才去找夏歌签字,她寝室的同学说她早晨出去了,没回去,打手机也关机。”
  夏阳问:“她真跟你说她要去外地工作?”
  白菁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夏阳思考着,“她从小就恋家,一直不想离开父母,海角城这么大,找工作很好找,她应该不会去外地工作。”
  白菁“腾”地站了起来,“我操,她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这丫头,怎么不跟我说呢。”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真关机了。咱们怎么办?你们知道她有什么仇家吗?”
  晴晴拉住她的手,“先别着急,夏歌的性格应该不会惹是生非,明天我们去学校看看再做定夺吧。”
  效果差不多了,晴晴张罗回家,来到楼下,白菁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沓油脂麻花的钱抢着去吧台付账,说今天她是东道主,不让她付账就是瞧不起她。
  收银员告诉她一共消费九百六十元,然后建议,“要不然让柳女士付吧,她是总店的高级会员,可以享受折扣。”
  白菁把一千块摔在吧台上,道:“我还以为你们这店多贵呢,三个人才花这么点钱。都给你,不用找了。”
  收银员眼神请示一下晴晴,得到默许后收了钱。白菁又把手里剩下的零钱整钱都塞进晴晴手里,道:“给你修车的,你去 4s 店,千万别让他们蒙了,一块玻璃就值这么多。”
  晴晴高兴地收下,大声说:“谢谢老板!”之后她把夏阳和白菁送到门口,说自己忘了东西,回到吧台告诉收银员打碎的东西在她会员里扣,又要了消毒水,给了服务生小费。
  回到汽修店,孩子们还在,乌烟瘴气地喝着酒划着拳。晴晴先让白菁去洗澡,给夏阳的伤口消毒,之后又给白菁的手涂抹酒精。
  她看到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双手宽厚得好像男人,上面布满老茧和疤痕,满心同情。
  第05章 地下人影
  夜色越来越浓,漫天星斗洒下微光,古老村落里起此彼伏的虫鸣将夏夜衬托得更加寂寥。安顿好一切,晴晴满意地走了,临走之前她告诉夏阳明天早晨八点来接他。
  喝完最后的酒,孩子们也走了,走的时候那个戴耳环的男孩问白菁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的是不是她男朋友。白菁给他一拳,让他别瞎嘞嘞。他们哄笑着跑开,回头说道:“要是的话你要抓住机会呀!我看他挺带劲的。”
  汽修店有前后两个屋,前屋就是修车的车间,后屋是白菁的卧室以及厨房、卫生间,但说实话,看不出跟车间有什么区别。白菁在车间靠墙角的位置腾出一片地方,摆好八个轮胎,在上面铺上木板又垫上被褥,告诉夏阳跟以前一样,她睡里屋,他睡外屋。
  说完她坐在门口,面对冷清的街道抽了两支烟,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似乎想挑起话题聊点什么,但她骂完发现夏阳睡了,她就真骂骂咧咧地关上店门,回里屋关了灯。
  夏阳没睡,面对着发霉的墙壁发呆,虽然他坐了一天车又打了一架身体又疼又疲惫,但就是全无睡意。师妹的变化和师妹讲述的真相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自打他认识白菁的时候白菁就是男孩性格,崇拜国外的摩托车骑手,留短发梳油头,穿皮夹克,骑着摩托车走街串巷,打抱不平,像个孩子王,但那时只是个性使然,她活得洒脱、精致、自我,现如今她依旧像个男孩子,更像男孩,身上却处处都tຊ是被生活逼迫的影子。
  还有师父,直至今日,很多记忆都已经淡去了,但夏阳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被白刚邀请参观训练场时的情景:
  白刚问他敢不敢上车溜一圈,他说只要白刚敢借他就敢开。他以为那是玩笑,毕竟每一台赛车都很贵,结果白刚真的叫人送来一辆赛车给他开。在那以前他从未碰过真正的汽车,白刚坐上副驾驶,给他讲一遍基本操作,他就成功地把车开走了,并且熟练换挡,一圈圈地环场,越来越快。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并不是在操作一台机器完成什么任务,而是机器融通了他的肌肉和神经,辅助他的肉体达到新的强度。
  他忘了自己是在车内,也忘了旁边有人,他想起小时候在游乐场看见的汽车漂移表演的场景,在一个弯道上进行尝试,结果以车子侧翻告终。下车后,白刚一点都没有责怪他,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你想练车,随时可以来。”
  白刚的手宽厚有力,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望着白刚大笑着离去的背影,猜想也许这就是有父亲的感觉。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海兽特技车队的常客,技术日有所长,一年后他生日的那天,教练把他带到车库,掀开一辆崭新的改装车,告诉他这辆车以后就是他的专属座驾,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车队的后备车手。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给他的爱车取名“理想号”。以前他对未来的想象只是尽快离开家人的阴影,哪怕是去流浪都在所不惜,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缺少了什么,那一刻他忽然懂了,缺少的那个东西就是理想,现在他有了理想,回头再想家庭,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理想给了他面对生活的勇气。
  其实白刚并不比江志勇仁慈,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更严苛,但白刚的严苛从没让夏阳感觉到愤怒或者恐惧,他愿意接受,并且觉得做到了会使自己变得更强。然而五年后,师父就这么离开了,在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之后离开了,他们共同的理想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