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还动手了!?因为啥?”
  “我们曾把这个作为作案动机进行审讯,但你母亲拒绝交代。而邻居又只听到你母亲反复强调自己没干什么,所以我们没有找到新的线索。只能转移方向。”
  “就这样放弃了?”
  老主任尽量给予一个和善的笑容。“法律上来讲,你母亲有不回答问题的权力,就像香港录像带里演的什么陈堂证供那个说法。我们也试着用审讯套路让她说出来,但在审讯过程中她因为悲伤过度哭晕了三次,最后一次更是送到医院才得以恢复,这种感情绝不可能是一个嫌疑人能有的,然后事发时她没有出现在水泥厂,更不可能靠近碎料坑,所以嫌疑就排除了。那阵下岗潮,上头为了稳定人心不断催促警方结案,最终你爸的案件被确定为安全生产事故。”
  讲完这些,老主任语气里之前那种怀疑消失了,常有的疑惑却是更重了。“那晚吵架之后我妈都干什么了,你们调查过吗?”
  综合老主任的讲述,常有知道警方的调查都是围绕比如把被害人推进碎料坑或者下毒这种直接性侵害,而忽略了扣子的事情。他不会主动说出来,但仍希望能得到一点关于扣子的信息。
  老主任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着常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他为啥对母亲的事情问得这么细。半晌,他说:“这个倒是你母亲交代的。当时你父亲动手打了她并且有持续撒酒疯的趋势,于是她抱着你跑到了一个姓于的纺织厂工友家,当天晚上住在那,一直到第二天得到通知赶往医院之前,她一直跟于姓工友在一起,这一点于姓工友和蔡文友都能证明。”
  “蔡文友?”
  “哦对,我忘说了。这个蔡文友跟你母亲有远亲,小时候是同班同学,恰好蔡文友的媳妇跟你们母亲又都在纺织厂,关系非常好。所以你们两家一直走得像亲戚。我们也试着问过于姓工友你父母吵架的原因,于姓工友反应当天她也询问过,但你母亲同样没说。总之,事情就这样定论了。”
  常有如落霜后的叶子一样,整个人无比沮丧。因为事情正在一点点朝着对母亲不利的方向发展。作案手法是剪掉扣子,作案动机是父亲临死之前的那次争吵,一环证据似乎正在闭合。反复强调自己没干什么。母亲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呢?
  他的脑海中出现这样一个人,心里阴暗,小心谨慎,利用常德发的性格弱点以及工作中存在的危险,精心谋划出一场绝妙杀局,只要这个人不主动说出扣子的事情任凭谁也无法破案!
  这怎么可能是我的母亲?
  太阳继续升高,公园地面白色的地砖变得耀眼,儿童游乐设施运转起来,传来阵阵欢笑,路上过往车辆开始增多,城市终于爆发起全部的活力。
  见常有半晌不动,老头从兜里取出一支笔和一页纸写上一串数字,而后站起身,目光中再次出现那种职业本能的精明。“小子,还有啥想不通的吗?”
  常有强打起精神,“我爸妈的矛盾是之前就有苗头,还是那天晚上突然产生的?”
  老主任说:“据我们了解应该是突然产生的,因为我们走访过的人都表示事发之前的时间里他们两口子一切正常。”
  常有下意识点头,看出来老主任有离开的意思,便说:“谢谢大叔,我就不多打扰您了。”
  老主任递上那页纸。“正好我约了工人修洗衣机,现在时间快到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发现一定要通知我帮你一起分析。你爸对我有恩,我拼上这条老命也得报答他。”
  说着,他用力拍拍常有的肩膀,戴上帽子,穿过公园消失在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后。
  常有抬头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此时才发现周围早已是人来人往。他把老头的电话号码存进手机里,骑上电动车,疑心重重地赶回家中。
  第04章 母亲的闺蜜
  越过城市边缘的主要道路,眼睛再次被荒芜的灰色房顶填满,在坑坑洼洼的道路尽头,水泥厂的筒状水泥库遮住了天际。
  小卖店门口,一个瘸腿老大爷拿着一个罐头瓶坐在石墩上烦躁地等待。看见常有,他站起身,指了指手里的瓶子,大声喊道:“买糖!”
  常有把车停好,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糖卖没了,还没上货呢,过几天你再来吧李大爷!”
  老大爷凶狠地皱眉,靠近窗户边上,用粗大的手指狠戳玻璃。“那不是有吗?”
  常有顺着看过去,看到货架上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糖罐,想了想大声回答道:“那不是糖,那是盐!你家大娘昨天刚买过,买多了齁死你!”
  大爷暴怒,将罐头瓶子摔在墙角,拖着一条腿愤愤离去。虽说是愤愤,但常有知道他走到家怎么也得半个小时。
  李大爷年轻时也是正式职工,在一次维修工作中意外摔断腿,瘸了一辈子。他本来得到一大笔抚恤金,但得知自己永远无法正常走路后开始自暴自弃,染上赌博,将抚恤金输得精光,后来有人追债,又把他的耳朵打聋了。他有糖尿病,却很喜欢甜食,经常背着老伴儿偷偷出来买糖,每次常有都找各种借口搪塞他。
  常有开门进屋,拿出工具清理门口边沟上的碎玻璃片,接着又找来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空罐头瓶放到墙根下。
  老大爷回家后肯定会因为丢了罐头瓶挨骂,会被老伴儿赶出家门再找一个,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弄到罐头瓶的地方就是这个小卖店,却又会好面子不好意思张口,所以常有主动放下一个,在他开口之前就能看到。
  这是常有放在那的第四个罐头瓶,老大爷时而糊涂的脑子会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在帮他。
  这种小小的“奇迹”是常有对这片故土的情怀,然而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身上也能发生奇迹。
  他洗了把脸,一边整理货架上的货物一边不由自主地琢磨起父母吵架的原因。显然,想要通过这些碎片还原全部真相还做不到,但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似乎有一股隐暗的力量在驱使他去揭开这桩埋藏了三十年前的往事。
  整理完货物,又有两个抄近路的货车司机过来买烟,答对走他们,常有的手机响了。
  是村子远端一个老太太打来的,要买一瓶醋。虽说一瓶醋的利润还不够给电动车充电的,但常有向来不计较这些。他觉得能给别人提供方便才是这家小卖店的真正价值。利润来讲,不赔就行。
  他带上最便宜的醋,骑车给老太送到家。老太捋着皱皱巴巴的钱非要多给他一块。
  老太说:“我也知道你做点小买卖挣不多少钱,三天两头给俺们送货还耽误时间。大娘没有能耐,只能把这给你当送货费了。你千万得收着。”
  常有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一概拒绝。于是他逃也似的跑进院子,大喊着,“大娘,我年轻力壮,咋的也比你赚钱容易,你就留着吧!”
  他骑车要走,被倔强的大娘拉住后架。他不敢再给油门,只能把车停在原地继续推辞。僵持间,大娘家隔壁破落的院落闯进他的视野,让他蓦地想起一个儿时模糊的印象。
  他记得这个院子大门垛上独树一帜的雨棚,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难得地关店一天骑车驮着他到这个房子里看望病人。是一个阿姨,跟母亲年纪差不多大,好像跟她是一个厂子的工友。
  他停下来问道:“阿姨,你家隔壁住着的是谁呀?房顶都要塌了咋不修修呢?”
  老太看一眼,回答道:“这不是当年于翠翠他们家嘛,说起来年轻前儿她跟你妈是最要好的姐妹呢。现在人家不在这了,儿子在城里给买了楼房,享福去了。”
  对,就是于翠翠。母亲念叨过这个人的名字,她就是老主任讲述中的于姓工友。随即,他想到当年母亲在跟父亲打架后跑到这里,即便没说吵架原因,一定也发生了一些什么。
  思路瞬间打开,一丝灵感涌上脑海,他想到如果父母矛盾是毫无征兆地爆发的,那么一定有一个激烈的导火索,考虑父亲回家之前的事,这个导火索没准儿是跟蔡文友喝酒的时候点燃的。虽然饭店老板证实他们聊的是拯救厂子的事情,但在送父亲回家的过程中蔡文友跟父亲一定还有交流,刺激了父亲的东西兴许就在这交流之中。
  无论如何,于翠翠和蔡文友两口子是最有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人。他决定去他们家一趟。
  他向老太询问知不知道于翠翠在城里的地址。老太说之前听人说是在火车站后身的“七栋楼”,具体哪家不知道。
  常有知道七栋楼,就在火车站旁边的平房区边上,几乎是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批楼房,七栋六层的黄色楼房,小时候要是听说谁家有亲戚住在那,羡慕得不得了。不过今非昔比,经过时间的盘剥,它已没落成最旧最土最矮的楼,年轻人看不上,老年人图便宜才会在那安家。
  他骑车进入不规则的半封闭院子,把车停在一座厢楼前,向院子里打牌的几个老人询问于翠翠的名字。其中一个知道,提供了单元号和门牌号。他遂又循着敲响一扇掉漆的绿色铁皮防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