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温浅送给陈京观的玉佩。
  蒋铎握着玉佩甚至不敢哭出声音,直到他又一次听到陈景豫可能还活着的消息,自那之后蒋铎才敢回想那些住在温家的日子,才敢将玉佩从上了锁的匣子里拿出来。
  蒋铎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对陈京观手软了,以至于给他留下了那么多破绽,亦或是蒋铎自己觉得累了,便借陈京观的手把命赔给了温浅。
  临死前,蒋铎手里的玉佩被他捂得发烫,他真舍不得把它还给陈京观,他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可他又怕带着玉佩下去温浅会认出他,他不敢再见温浅了。
  “这么多年我在崇州活得如此安乐,他做了很多,”温书让再开口的时候气若游丝,“我知道他心里有愧,也知道他进退两难,可选择是我们自己做的,我们就得自食其果。”
  “你是在给陈频养虎为患。”
  温书让笑着点头,“对,我以为有了蒋铎做制衡他会收敛些,却没成想他是疯子,连苏扬都没猜中他。可我也没想到蒋铎会把手伸向萧祺栩,我以为他会看在温浅的面子上至少护住她的孩子。”
  “他凭什么?”
  温书让一怔,随后就见他冷冷发笑,“是啊,他凭什么,都到他那个位置,和崇宁唱反调他能得什么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把所有人都想成了痴情人。”
  陈京观的脑海里,蒋铎的故事替他把过去的一切画了最后一个句号,至此,有关陈频的一生他都清楚了。
  可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包裹住了陈京观,他望着温书让,也突然卸了力气。
  “所以,你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吗?”
  温书让没有否认陈京观的话,他缓缓闭上眼道:“既然刑文不能治世,那就让刀剑来。江阮比我看人更得准,他替我将萧家姐弟用你的手除掉了。”
  所以,直到温书让说出真相的前一秒,陈京观都依旧是棋盘上的那颗棋子。
  他自以为破了陈频的局,可温书让,亦或者江阮的棋盘,他一眼望不到头。
  第162章
  “可实际上你才是杀死你两个女儿的凶手。”
  陈京观的话锋利却又真实, 温书让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只听他呢声应道:“是啊, 是我亲手葬送了我的玫瑰, 我却在责怪风摧枯拉朽。”
  温书让话音刚落, 陈京观眼睁睁看着他轰然倒地, 方才被酒渍染湿的地方变成了更深的伤疤, 就长在温书让的心口处,他好像亲手掐断了最后吊着自己的那根丝线。
  席英几乎是瞬间跑过去接住了温书让,刚才的话她听得懂, 可眼前的人她也不能装作看不见, 温书让的这副皮囊只要在,席英就忽略不掉对他的恻隐之心。
  陈京观的步子一点点地挪,却是在慢慢远离温书让。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温书让会突然倒地,明明刚才他还好好的, 他讲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故事, 久到陈京观不知道温书让何时选择从了他的愿。
  “你不该活你知道吗?”
  陈京观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温书让挣扎着想要起身拦他, 可奈何心肺早就千疮百孔,他只能由着席英将自己架在膝上, 他仰头看着席英笑,嘴里念叨了一句“谢谢囡囡”。
  “景豫,我很感激宁渡将你教得这般好, 他教出了我和陈频都教不出来的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听我唠叨了,可你权当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你好好的, 还做回从前那个陈京观。”
  温书让脸色煞白,方才强撑着的一口气,等着话说完也就散了。
  席英怀里的人慢慢变得很轻,她想要张嘴再叫他一声“温大人”,可最后只剩下眼泪滴落在温书放的耳边,替她说了话。
  “可从前那个陈京观做不了这些事,也没办法做您的刀。”
  陈京观跪在了地上,试图将整个身子埋进土里,这一叩铭心刻骨。
  他感觉自己要被眼泪迷了视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他不是个坚强的人,从来都不是,可平海在他哭的时候给他说过一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难道脆弱的人就该死吗?”
  陈京观知道温书让已经听不到了,老人的手垂在雨后的泥土地里,如同枯木一般摇摇欲坠,可他还是想说,方才说不出口的话突然都涌到了他的嘴边。
  苏清晓说过“我们是什么时候才能不在失去后追悔莫及”,陈京观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做到。
  明明刚才温书让就在他面前,他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一句,我好想你。
  “您知道吗?是您亲手把陈京观推回了那个火坑,您没死,他却死了。可他都已经替您死了,您活过来好不好?”
  温书让手里的玉佩慢慢滑落,砸在地上的时候如同一颗石子坠进了陈京观的心湖,他看到席英低头看着自己,目光里带着审视,像是在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是他撑着我走到现在的,我明明那么希望他没死,可为什么他没死,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温书让落地的那一瞬陈京观也差点冲过去,可他又退却了,他喉咙里的“阿公”呼之欲出,温书让却到最后也没听到陈京观叫自己。
  “你是在怪他强硬地改变了你,最后却让你做回从前的自己。”
  席英一语中的,她横抱起温书让走近草庐,用一张席子卷住了渐渐没了温度的躯体,然后将他缚在了背上。
  “你也没错,没有人该被最爱的人蒙在鼓里,他们一个两个都说视你如珍宝,可又将你弃在棋盘,你合该恨他们的。”
  “我不恨,真的。”
  陈京观嗫嚅着,席英没有接他的话,温书让只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贴着她的后背。
  “你想带他回阙州吗?我问过清晓有没有能存住尸体的方法,他说口中含珠,可保尸身不腐。”
  陈京观却摇了摇头,“回温公堂。”
  就当他真的死在了那一日吧。
  可陈京观还是不甘心,温书让临了都还在骗他。
  从今往后,陈京观再也不想吃糖醋小排了。
  出门时,陈京观跟在席英后面,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脚下有东西绊了他一跤,他回身望,看到是温书让不小心洒掉的酒壶。
  那一刻,陈京观突然笑了。
  席英回头看他,只见他摇了摇头说“走吧”,倾身带上了门。
  温书让知道陈京观喜欢喝酒,可方才那顿饭他甚至没有给陈京观准备酒杯,那酒壶就立在桌上,从陈京观进屋时就在桌上。
  从他们透过窗纸望那摇曳烛光的时候,就在桌上。
  温书让也知道自己不该活,可他还有好多话要同陈京观说,他听到陈京观的军队打进崇州城的时候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站在草棚子下面,陈京观喊了他一句“老人家”。
  温书让那时候特别想回头,让陈京观叫自己一声“阿公”,可他觉得他不配了。
  那包藏在枕头下面的药他备了很久,倒也不是为了陈京观,是自从温书让假死脱身住进这草庐的时候他就调好了方子。
  如果陈京观死了,温书让就帮他把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然后下去亲口和他说声对不起。
  如果陈京观没死,温书让就告诉他所有真相,然后如现在这般,让一切好像没发生一样。
  温书让没告诉陈京观的是,其实他的棋盘早就没有子了,他告诉莫汝安的是真话,告诉陈京观的也是。
  他希望他们好好的。
  所以方才温书让一次次叫住陈京观,那一声声“景豫”越来越温柔,是因为他也舍不得了。
  那天席英和陈京观后半夜才回到崇州城,他们去温公堂边上挖了一个坟,两个人像是做贼一样将祠堂的主人埋进了祠堂。
  等以后再有人来,他们祭拜的就不只是温书让的牌位了,而是那个真的让人念了一辈子的温大人。
  进城时席英走在前面,陈京观的眼睛还有些肿,他拿斗笠盖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却见到平芜和苏清晓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陈京观随口问了一句陆栖野呢,平芜顿了顿,“陆将军过凌州被元煜埋伏了,如今生死未卜。”
  ……
  那日平远军拿下崇州和盛州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仗虽然算不得打得多焦灼,可毕竟是从江阮手里拿到的胜利,可以称得上一句普天同庆。
  陆栖川在平芜走后第二日就动身去了平州,元焕命陆晁在他伤病未愈前看着昌安营,他觉得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走的那天林朝槿一早出了门,替他将小一个月的汤药都磨成了粉末,她一小包一小包分装好,事无巨细地嘱咐着迷津。
  “这包一定要盯着他吃,每天晚上以温水送服,”林朝槿说着又从身后的小厮手里拿过一个包袱,“要是他晚上疼得睡不着,你就给他喂一包这个,但是不能多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