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方荔顿了顿,“说来,是你和陈京观把他拉了回来,不至于让他走到元煜的路上。”
  陆韶怜抬头看着方荔,方荔解释道:“陈京观是第一个看透栖野心思的人,他会一遍遍让栖野正视我们对他的爱,也会让栖野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提起陈京观,方荔的语气中多了些可惜,但是她没有在陆韶怜面前更多提到他,她很快将话题引到了陆韶怜身上。
  “而你,你给他的马场令牌或许是他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那是你对他的认可,那是北梁对他的认可,你让他觉得他会有如同栖川一样的人生。君无二,将可双。他其实只需要一点小小的鼓励就能自己说服自己,他和陆晁一样外硬心软。”
  君无二,将可双,陆韶怜又重复了一遍方荔的话,她发现元煜怎么走都是死局。
  这北梁的皇位只有一个,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俩兄弟没有人会将帝位拱手让人。
  陆韶怜太了解她的儿子们了,元衡的野心和她的傲气,一分不差地留给了他们。
  “可惜你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方荔走上前坐到了陆韶怜身边,她握住了陆韶怜的手,轻轻拍着以示慰藉。
  “不要再想了,人各有命,这一个月以来你做得够好了。等元焕回来就让元衡入葬吧。”
  陆韶怜点着头,方荔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就没有好奇过,元衡怎么会死的如此突然?”
  方荔没有回答,她当然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可她此刻什么也不能说,她不想多生事端。
  “你要是想说,我就在这听着,若是不想,我也不问。”
  陆韶怜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方荔,我今日的一切都是我的选择,可是我的选择我就不可以后悔了吗?”陆韶怜自嘲似的笑了,“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元衡。”
  陆韶怜压抑住喉咙里的哭腔,她反握住方荔的手,“你知道那次我去找他,我以为他听进去了,我以为他是懂我的,可我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元衡这辈子或许爱过我,但也只是爱过。”
  陆韶怜咽下了嘴里的酸楚,可还是有一两声呜咽跑了出来。
  “我言辞恳切,试探着问他他究竟想要什么,他说是这天下。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和他其实是两条路上的人。我打仗是为了证明我自己,是为了保护我的家,而他是在靠战争寻找活着的意义。元家不养闲人,这是他父亲教给他的。”
  “可他还是让我养出了一个闲散的元煜,”陆韶怜低头轻笑,“而元煜偏偏继承了元衡的野心。这就是命,躲不过的。”
  “我看着他死在我怀里,他痛苦地挣扎着,他彷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多。我没有找太医,没有求救,我们对望着,他慢慢没了气息。我觉得,是我杀了他。”
  元衡的病是多年征战埋下的病根,如今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过去的一切隐疾都找上了他,其实即便陆韶怜叫来太医也最多为他延上十天半个月的寿命,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元衡躺在自己怀里,陆韶怜说不出话。
  最初他们是彼此挑选的家人,最后他们同床异梦,各自心焦。世间万般情事,都难逃兰因絮果的命运。
  “可我不会忘记我是他选出来的皇后,”陆韶怜深吸一口气,“这北梁有我在一日,天塌不下来。我会还给元焕一个太平的家,他说过他做这一切也是为了元焕。”
  事到如今,陆韶怜已经不想再去纠结元衡那固执又矛盾的内心,人活的时候她看不清楚,人死了说再多也不过是她的猜测。
  此前种种都从昨日死,此后种种都自今日生,她希望元衡死在她的梦里,那时候的元衡还没有这么偏执,这就足够了。
  那些话他们都没有说出口,那就让它永远尘封在心底,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恶意揣测,生死之间无大事,所有不理解都该随着逝去的人一起盖棺定论。
  陆韶怜长叹一口气,她望着方荔眼神里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柔和。
  “让栖野再信我一次,你也再信我一次。”
  第117章
  离开凌州后, 元焕带着陆栖野一路朝西,元焕没有解释自己要去哪里,直到他的马停到了陆府门前。
  明明不过小半年的光景, 陆栖野再回到陆家宅子的时候却觉得异常陌生。
  从前陆家人不算少, 晏离鸿不爱说话, 却喜欢和陆栖野打嘴仗, 陆栖川就在暗地里煽风点火, 迷津和檞枳跟在陆栖川身后,掐着时机在陆晁出现前止住风波,桑柘则远远望着, 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如今再进到这里, 陆栖野只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陆晁。他穿着一身黑色常服,手里拿着不知道何时陆栖野写给他的信,陆栖野叫了一声“父亲”,陆晁将信将疑地转了头。
  “你怎么来了?”
  陆晁笑着把信收到怀里,他刚想上前抱住陆栖野, 在看到元焕的时候他顿了顿, 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元焕觉得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他的眉眼微微震动, 走上前去把陆晁扶起来。
  “舅舅。”
  陆晁的手不自觉发抖,应了一声“不敢”。
  “你是在怪我, 怪元煜,还是在怪父亲?”
  陆晁又道了一句:“微臣不敢。”
  “父亲死了,元煜, ”元焕偏过头,“我拟了旨意将他贬为庶人,削去元姓, 逐出家谱。”
  元焕还是没有决心杀了元煜,他不知道真的是元煜最后那番话触动了他,还是他担心背上一个手足相残的名号。
  元焕明明刚坐上这皇位,却感觉已经被皇位束缚住了。
  那父亲做皇帝这些年,变成了母亲都不认识的样子,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元焕在心底为元衡开脱,他明白这又何尝不是他在给未来的自己开脱,可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坦然地坐到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上,才能忽略掉这一路的鲜血,才能毫无顾忌地去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陛下圣裁。”
  陆晁的回答依旧没有任何个人感情,他的胳膊被元焕抓着,元焕能感觉到是陆晁在自己举着手,他已经不放心将自己交给别人了。
  看到陆晁这副样子,元焕放弃了和他相互试探,他松开了抓着陆晁的手。
  “我这次来是想亲口给您说声对不起,代表父亲,也代表元煜,栖川的将来我会负责到底,您即日起可以选择继续做昌安营的将军,也可以选择告老还乡。”
  “谢陛下。”
  陆晁说着就要跪下领旨,这次元焕没有拦他,陆晁的膝盖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陆栖野瞥不过头不敢看他,只听陆晁道:“臣随先帝征战三十年,一同将北梁疆域延伸至泯海,若无先帝,无臣之今日。”
  陆晁眉眼低垂,可腰身依旧高挺,“先帝待臣亲如兄弟,高官厚禄我无所不有,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体己之人已是难得,况先帝与臣身份悬殊,臣对先帝只有对天子的恭敬和对兄长的爱戴。”
  陆晁顿了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我本就不是个杀伐决断之人,若没有军户身份的半推半就我走不到今天。先帝在最后时刻选择弃我,我明白这是他对我最后的恩赐了。至此,我与先帝的情谊只剩君臣,再无其他。”
  “之后种种先帝预料到了多少,又有多少在他的意料之外,我都不关心。我在牢里住了四个月让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陆晁抬起头看着陆栖野,“仗的确是打不完,因为人是杀不完的。可解决暴力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暴制暴,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它最有用。”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正因为我胜利了,历史才记住了我。只有一个人彻底掌握话语权,他才有可以选择的机会,在这之前,我们都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棋子。”
  陆晁说着,又将目光对准了元焕。
  “可我还是想问上一句,如今的北梁是什么态度?天下共主易得,陛下您真能坐得稳吗?”
  元焕没有立刻回应,陆晁看得出他的犹豫,失笑道:“你果真和你父亲一样。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时间,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一切。”
  说罢陆晁站起身,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焕。
  “只是无论你要做什么选择,一定要记得别走你父亲的老路。皇位是一个人的,可天下不是,没有哪个独裁者可以高枕无忧,人和人不只有利用,有些东西是底线,不能丢。”
  比如信任,比如诚信。
  元焕听得懂陆晁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陆晁对元衡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知道的,也是陆晁默许了元衡对他做的一切,只是唯独在陆栖野驰援陈京观这件事,元衡没敢把真话告诉陆晁,这也是陆晁彻底失望的原因。
  陆晁在听到陈京观死讯的那些日子夜不能寐,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他知道陆栖野也差点在这场仗里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