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当时贺福愿因为反对陈频而加入了崇宁的阵营,但这不代表他赞同崇宁的做法,他对崇宁背后所做之事一清二楚。
  一个被逼上这位置的人,即使后来她被权利反哺而贪恋权力,她根子上也成不了千古明君。
  反了,将一切化整为零,然后寻个新的领袖。
  贺福愿以为陈京观会是上天为南魏选的领袖,他会是带南魏杀出重围的人,只因他是陈频的儿子。
  可此时,贺福愿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破不立。整个天下都在寻新生,东亭复国,或许不是灾难而是契机。”
  之后的一个时辰,贺福愿带着霜栽进了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了一个叫江阮的年轻人。
  他本不该随意轻信这个比陈京观还小的孩子,可是江阮的计划太完美了,而且时至今日,他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贺福愿一生都在寻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他希望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伟大的计划中。
  贺福愿背后的霜栽抬住了他的手臂,他回过神听到,“贺将军,大事将成,改天换地。”
  贺福愿没有应,他抬起另一只手换上了旗帜,他似乎还能听见远处的泯川江畔人声嘈杂,他已经派兵去镇压。
  明日,将是新的崇州城。
  “记住,崇州是你们借去的,新皇登基,要还回来。不然我贺福愿,会亲自再把这旗帜换回来。”
  “当然,”霜栽应道,“我也是南魏人。”
  贺福愿转头看着霜栽,“那你为何帮江阮做事?”
  霜栽收回自己的手,抬头朝烟火一片的泯川江看去。
  “我所愿,与贺将军无异。”
  贺福愿叹了一口气,“可天下人眼里,我们是乱臣贼子。”
  霜栽笑道,“可新皇登基时,你我是彪炳功臣。”
  贺福愿没说话,他扶着刀柄的手慢慢滑下,握着了南魏的将军令牌。
  “你说这世道,非将人不做人。”
  霜栽想到了鸢绫的话,此刻的她应当随着泯川画舫坠入江水,或者随那花火成烟升天了。
  灵谍做久了,就不是人了。
  霜栽觉得鸢绫说得没错,不然为何她死了,霜栽流不出一滴泪。
  只可惜霜栽这辈子没得选了,从她被阮青衣捡到的时候就没得选了。
  这世间的好运都有定数,老天救你时,便已经为你定好了对价。
  “对了,温叔让怎么办?他在崇州颇有势力,他在,崇州无法安定。”
  霜栽摇头。
  此时的温府,一场大火烧红了崇州的另外半边天,可泯川江边的声势压住了崇州境内的所有声音。
  温府的大门紧闭,时不时有人锤击着门闩,朝外呼喊救命,但慢慢一切都没了生气,整个府院只剩下木料燃烧的“哔啵声”。
  就如十年前的陈府一般。
  放火的人站在长街上,眼中火舌四窜,瞧着火势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抬步离开。
  这是陈京观这辈子的第二场大火,废墟下是第一场火的余烬。
  第84章
  温叔让死了。
  陈京观那时只能听到这句话。
  那个盼着自己回家吃饭的小老头死了。
  明明陈京观离开崇州前, 温叔让还盼着他中秋的时候能回家,到时候要为他做莲蓉月饼和火腿月饼。
  明明温叔让还特意去学了芝麻馅汤圆的做法,就等着元宵节的时候做给陈京观吃。
  明明温叔让已经逃出那场大火了, 可那火焰还是吞没了他。
  “起兵, 去崇州。”
  陈京观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可他面前的人没有动, 就连刚才还打着颤的平芜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打下崇州下一步就是阙州!”
  陈京观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语调中还是充满抑不住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杀人。
  “未必,”陆栖野伸手重重按在陈京观肩膀上, “崇州原本就有贺福愿的守军, 东亭拿下崇州后是否调动兵马等你自投罗网,他们打下崇州究竟是引蛇出洞还是抛砖引玉,这些你都不清楚。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你如此贸然起兵,就是送死。”
  陆栖野的话把陈京观的神志拉了回来, 可那是他最后的亲人, 温叔让至死都没听到陈京观说一句外祖父。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陈京观深吸一口气, “集合所有兵力,我们也去暗处。”
  平芜与席英对视了一眼, 席英朝他缓缓点头,平芜倾身告退朝遥州城外董辉的营地走去。
  “你此时出兵崇州,是想要去杀谁?”
  “贺福愿。”
  席英的问题刚出口, 陈京观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他此时有些恍惚,眼神发直地盯着前方。
  “然后呢?拔出萝卜带出泥,下一个人是谁?”
  陈京观沉默了, 他心里有明确的名字,但是他说不出口。
  霜栽,晏离鸿,他们势必脱不了干系。他不明白,霜栽和晏离鸿见过温叔让的,还亲切地叫他爷爷。
  而江阮,陈京观看得出泯川楼画舫走水是城门易帜的幌子。作为泯川楼的东家,江阮对这一切一清二楚,而江阮不是个会替别人背黑锅的,这一切势必得了他的授意。
  当时晏离鸿说军令在姚康手里时,陈京观还庆幸过,现在他只觉得可悲。
  江阮与他终究是不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
  陈京观想要尽可能把江阮摘在外面,等一个能当面问清楚的机会,但是江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陈京观对这三个人心软过,此时,温叔让的血溅在他的刀上。
  “你直接进来吧。”
  陈京观突然开口,还没等席英反应,木门便被推开,她朝后退了一步,苏清晓站在门口。
  “你都知道。”
  陈京观说的不是问句。
  “是。”
  苏清晓没有动。
  “然后你等着他们杀死温叔让,杀死我最后一个亲人。”
  陈京观冷笑道,“起初我以为我同你们只是政见不合,我现在知道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苏清晓没有解释,他双手扶在门框上,席英侧目看他时,苏清晓低下了头。
  “苏清晓,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啊,”陈京观声音哽咽,嘴唇微微颤动,他用舌头顶住上颚,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还有两年就能退了,他碍不了你们的事。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我放弃心里所有的侥幸和顾忌。”
  “那天晏离鸿来,你也知道对吧。那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讽我天真,嘲讽我蠢,嘲讽我看不出你们全是江阮对我的缓兵之计。苏清晓,我认下这一切是因为我忘不掉过去,你们,就是我的过去啊。”
  陈京观抿着嘴,“我直到那时都以为是我对晏离鸿的不信任导致他选择了江阮,我是真可笑。”
  说罢,陈京观轻笑着,随着漫无边际的自嘲从他心底破土,那笑声慢慢变成大笑,眼泪顺着他勾起的嘴角流下来,最后变成一股盐水浇灌黑暗处萌发的幼芽。
  “那你如今还留在这里是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陈京观话锋一转,疾步走上前与苏清晓面对面,他逼迫苏清晓抬头,他试图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一点无所谓。
  好让他毫不犹豫地拔刀。
  “我不是江阮的人。”
  苏清晓的话为陈京观的预演按下暂停键,陈京观冷笑道,“怎么,临阵倒戈?就这你还看不起苏叔呢?他好歹只是明哲保身,没到你这两面三刀的程度吧。”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苏清晓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陈京观却不禁眉眼颤动。
  “‘父不慈而子奔他乡’,还记得这句话吗?我们当初上学堂的时候先生讲过。陈京观,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父不慈而子奔他乡,父为子之表率,如果父亲不慈爱,子女可另择良木,去往他乡。
  学到这一句的时陈京观问过先生,父亲要如何做才算不慈爱。他记得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望了望他。
  “你还记得你们三司会审蒋铎时他说过什么吗?”
  苏清晓见陈京观不答,自顾自地说:“你不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肯定你一定还记那句话,‘我没有让人放火’。他说的是真的。”
  陈京观脑海里回溯起那画面,他当时只觉得是蒋铎狡辩,是他为了给自己脱罪而编的借口,毕竟当时的人都死,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陈京观忽略了一个人,苏门三客,还留下了苏晋。
  “你是说,火是苏晋放的?”
  苏清晓点头,“很可笑对吧,可事实如此。当时萧霖让蒋铎全权负责孟知参污蔑上官一案,所有人都认为蒋铎会以权谋私,但实际上他没有。蒋铎下令将孟府所有人带走,他的目的只是找你。”
  “他为何如此?”
  苏清晓顿了一下,眼神中生出陈京观看不懂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