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说用无数人的性命换一座这样的高墙,值吗?”
  陈京观说话间走到了最高处,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立在南魏的旗帜旁。
  如今行至高处,那一月的寒风无孔不入,他耳边是旌旗猎猎作响,眼前是从高处才得以眺望的西芥草原。
  “我们不能预测将要发生什么,可是我们可以决定当下要做什么。”
  平芜半天没说话,陈京观以为他不知道说什么,谁知等他二人站定,平芜才缓缓开口。
  “就如同师兄你选择那时起兵,你不会不清楚将要面对什么,可你依旧做了,这证明你觉得应该这么做。”
  陈京观没答话,但是伸着手搂过平芜的肩,身边的人如今也是十六七了,几年的奔波让他褪去了少年气,这肩膀也能扛得起事了。
  “可是被牺牲掉的人也会这么想吗?”
  平芜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不会,毕竟死去的是至亲,只有我们才能体会到切肤之痛。”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但我们该认清究竟谁才是敌人。”
  说罢,平芜朝着陈京观灿烂一笑。
  “昨日母亲与我说起你与哥哥,她说若没有你,我们注定要被困在雍州的一片天地里。她说父亲没做成的事,希望我们能做成。”
  陈京观偏过了头,半晌后才点头道:“会的,一定会的。”
  他二人又在城墙上站了一会,终究是太阳落了山,因为太冷才准备着往回走。
  “少将军!可寻到你了。”
  陈京观刚露出个头,那长阶下来找他的兵士就迎了上去,陈京观扶着墙走下,那兵士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回跑。
  “先把话说清楚,怎么了?”
  “陆小爷来了,带着北梁皇帝的旨意来的。”
  第55章
  陈京观与平芜赶回家时, 听见正厅里宁渡和陆栖野聊得热火朝天,看见他进门,陆栖野立刻笑着朝他招手。
  “你还真是和谁都能说得上话。”
  陈京观嘴里打趣了一句, 陆栖野有些腼腆地绕头, 而宁渡见他回来了, 就默契地同陆栖野行礼告别。
  “说吧, 你们那位有什么打算?”
  陈京观将随手脱下的大氅搭载椅背上, 又用帕子擦了擦眉毛上雾气凝结成的水珠。
  “大年初一,宛达切断了岭扬江上游。”
  闻言,陈京观手上的动作一怔, 他继续抚着眉心, 脸上却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没收到消息也正常,毕竟你也刚回来没多久,而且如今是枯水期,你广梁的影响不大,可我北梁澎州的百姓就指望这条江了。”
  许久不见, 陆栖野因为禹州的高海拔被晒黑了许多, 不过他生来白净,现在黑上一些倒显得更健康了。
  而这一年的历练, 也让他说话时少了几分意气,多了几分悲悯。
  陈京观点头表示理解, 示意陆栖野继续说。
  “我知道你此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城堑一事,可此事若继续任由其发展,势必会影响到广梁。你先是广梁的少将军, 才是南魏的少将军。”
  陆栖野说得恳切,可这其中又有些让陈京观不太明白的深意,他觉得陆栖野不可能不信自己, 可陆栖野这番话说出来了,定当有他的道理。
  “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
  陆栖野没说话,慢慢将头低下去了。
  “你该是最了解我的,怎么你也会怀疑我?”
  陆栖野继续沉默,他这反应让陈京观更是好奇,他伸手戳了一下陆栖野的胳膊,眼前的人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大家都说,你现在是萧霖的人。”
  陆栖野说罢,那高大的身形缩作一团。
  其实他的话并不让陈京观觉得意外,以他现在的表现,他在世人眼中无疑又成了父亲的模样。
  可也只有他真走到这一步,他才知道父亲这个纯臣做的有多不易。
  “所以你也不信我?”
  “我该信你什么?”
  陆栖野抬起头盯着陈京观,片刻后又开口道:“信你,还是原来的陈京观吗?”
  陈京观点头,倒是陆栖野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听他小声说了一句“信”。
  “那你为何还会怀疑我?”
  陆栖野顿了一下,说:“真到了那个位置,我知道有多少身不由己。我不怕你不做,我是怕你做了,却毁掉你这两年来的所有努力。我的质疑,是问我自己该不该成你的阻碍。”
  闻言,陈京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可还没等他回话,陆栖野就继续说道。
  “其实你选择哪条路我都理解,当你在为广梁四处筹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的不只是报仇了。你想去陈伯父去过的地方看看,想看看你能不能改变些什么。其实现在的你,更让我觉得我的信任是值得的。”
  自己的心事被陆栖野一览无余,陈京观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掩饰有多么拙劣。
  他早该想到的,他是陆家的儿子,怎么会轻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又怎么敢轻易把昌安营训出来的人交给自己。
  不过他们是从何时知道他是陈频之子的,又是谁先发现的。
  “如今八年前的罪魁祸首你已经铲除两个,那下一个呢?是萧霖还是崇宁?”
  陈京观抿着嘴,他不算将自己对萧霖的看法讲给陆栖野听,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看透了萧霖。
  他们只是由时间将彼此推到如此的境地,陈京观没说完的话,他相信萧霖也没有。
  不过他唯一能确定是,萧霖一定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见陈京观不说话,陆栖野也不再追问,他又将话题转回了宛达身上。
  “当时你联合沁格与忽兰围剿遏佐,在宛达的眼里,你与蒋铎无异。只是他如今被沁格打压,他能寻到的只有切断岭扬江的方法。他这个动作,是复仇的信号。”
  陆栖野的话,陈京观何尝不明白,可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也是蒋铎和崇宁非要自己死的原因。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只是而今的自己,也要放一把火去断绝未知的危险吗?
  “那元衡是何意?”
  陈京观问道,而陆栖野慢慢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咽喉处,作出灭口的动作。
  “仅凭昌安营,足以消灭宛达手下残留不多的势力,你们没必要寻我的帮助。”
  陆栖野缓缓摇头,道:“可昌安营单方出兵,这将升格成我们与西芥的战争,我们又成了侵略的一方。”
  陆栖野的话说得很清楚,陈京观也就明白了他真正的来意。
  “你希望我出面说服忽兰和沁格,让他们以内部争端的形式解决宛达?”
  陆栖野闻言点头,可他看得出陈京观脸上的犹疑。
  “此事与我们三方均无害,忽兰可以趁机收掉宛达的封地,不然他也是养虎为患。而你可以除却宛达来寻仇的可能,至于城堑,”陆栖野顿了一下,“我可以说服皇上配合你们。毕竟现在南魏有了你,他也不算是高枕无忧。”
  陆栖野说这话时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在提到北梁皇帝元衡时他的语气并不算好。
  陈京观瞟了他一眼,可陆栖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避开了陈京观的视线。
  不过他对于陆栖野的建议,依旧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如若你觉得以我今日的身份还不足以敲定此事,姑母说请你去一趟赋阳宫,她会安排你与皇上见面。”
  陈京观摆手止住了陆栖野的话。
  “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论及身份了?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一切能在那皇位上稳坐半辈子的人。那高位的空气,就算是熏染,也足以在不知不觉间让人非人。”
  陆栖野没有反驳陈京观的话,不过这也从侧面证实了陈京观的担心。
  陆家,应当与元衡有了隔阂。
  “明日城堑复工,你容我去交代两句,我再随你去一趟澄州。”
  陆栖野应了声好,陈京观就安排人收拾间屋子让陆栖野住下。
  当晚,陈京观试图从旁打听陆栖野的心事,但毫无意外,他依旧巧妙的岔开了话题。
  不过他倒是坦白了自己是从何处得知陈京观的身世。
  “那一日嫂嫂回门,哥与她在林伯父家住了一宿,第二日他回来后与父亲聊了很久,随后父亲就叫我去了书房。你那袋饴糖,算是试探吗?”
  陈京观闻言轻点了一下头,陆栖野就继续说。
  “可你为何选择先告诉林伯父?”
  其实这个问题陈京观一开始也问过自己,他本来是没有答案的,可苏晋说了一句“我怕连累你”,让陈京观想明白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连累,这个字眼真的如千斤重。
  他每次看到霜栽,都会觉得有愧,那林均许呢?
  他的那封信是一切事情的起源,纵使他本意绝非如此,可阴差阳错间,他也成了陈频之死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