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早在前夜,陈京观就察觉到了不对,克尔茶湖旁宁静如常,可正是如常,才不符合遏佐的狡猾。
  此时的平远军刚走到槐州与遏佐部的交界,他们提前蹲守在了陈京观安排的地方,而那里可以从边城的几个村落看到克尔茶湖的一切。
  几近日暮时分,平海的耳朵随着湖边芦苇荡苏醒,他依稀听到了马蹄踏破土地的声音,遏佐的守军应当在城内,此时会来克尔茶湖的,应当是他藏了许久的两万人。
  不出一刻,克尔茶湖连着天际线的地方一条黑线慢慢升起,与此同时,平远军的队伍正从各个村落集合。
  早在日出之前,平远军全部一万四千人埋伏在了湖面另一侧,红柳丛形成的天然屏障与他们棕黄色的披风隐为一体,在遏佐的军队迈进边线的一瞬,两翼的军队就冲了上来。
  遏佐的兵以骑兵为长,如今被人埋伏无疑是断了双脚,他们纷纷弃马试图直接与平远军相抗,可是站在陆地上时北梁人高大的身型就变成了最好的武器。
  平海身后的席英和平芜相视一笑,两个人如同影子一般窜进了西芥军中,平芜的速度不如席英,他便一路掩护着她直冲到敌方首将面前。
  那人起初看见两个小孩不禁失笑,但很快笑容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席英的剑没有任何犹豫便刺进了他的肩颈,同时女孩的双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卡住了男人的咽喉。
  刹那间,他就没了呼吸。
  “这次更快了。”
  平芜嘴上打趣着,见席英不想理会自己,便识相地替她抵着背后的追兵。
  他用手上的刀斩断眼前人的长枪,下一秒血溅在了他的盔甲上,他学着师兄的样子嫌弃地看了看,继续投入下一轮战斗。
  这一场战斗速战速决,相比训练有素的平远军,遏佐临时凑起来的两万人基本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在湖另一边朝拜开始之时,这一侧的守军已经换了人马。
  “我没来晚吧。”
  陈京观不同那日的素衣,他第一次穿着平远军的铠甲,银灰色的外壳配上他手里闪着冷光的长刀,就连他的棱角此刻都锋利如刀削。
  他骑在马上,眼神睥睨地望着地上的遏佐,而沁格在说话间朝后退了两步,重新拾起曦月刀。
  “你来还是我来?”
  沁格手上的刀跃跃欲试,而陈京观闻言嘴角轻挑,手里的长刀又收回了鞘中。
  “我不夺你的功劳,但你下一次若还被他制服,我不会先救你。我与他,也有事情未了。”
  陈京观说完,就看到沁格向后蓄力,随即冲到了遏佐面前。
  她的动作相比之前快了很多,手起刀落间都是遏佐的要害处,而遏佐因为胸前的伤口受到牵制,动作幅度小了很多,可是他较沁格来说力量压制不是一个级别,随着拉锯战的开始,二人不相上下。
  此时的忽兰和平海解决了外围的散兵游勇,领着兵朝中间围过来。
  平芜的手臂被刀口划伤,本还要逞强,却被自己的哥哥托付给了席英,由席英半押半送着带回来了后部。
  现在只剩遏佐一块硬骨头了,陈京观在马上看着,突然有些慌神。
  他第一次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观察遏佐,这个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人,他是老了,不过如若父亲还活着,应当如他一般硬朗。
  “陈京观,我西芥内部的事,你来掺合什么?”
  遏佐的话混合着气息不稳透露出的疲惫感,他与沁格似陷入了循坏,你来我往分不出胜负。而陈京观却像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一般,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他的长刀随之握在手中。
  “我说过,我和你还有未了的事情。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雍州城?”
  陈京观的话一出,遏佐突然了然了一切,他握着刀撑住自己,而沁格由忽兰扶着,退到后面。
  陈京观没有打算再与他废话,长刀横握直劈向遏佐的脖颈,而面前的人早已经不起这一击,连连后退道:“当时蒋铎就该斩草除根。”
  闻言,陈京观不禁笑出了声,可他眼前却是陈府的阵阵硝烟和仆从绝望的呼救,他的刀尖划过腾里的细沙,在扬起的瞬间手起刀落。
  “天留我这条命,就是为了杀你。”
  第31章
  西芥的风大, 消息也难免传得快些。
  一行人还未回到营地,遏佐被斩首的消息就传遍整个西芥,甚至扩散到了南北两朝。
  只是对于这样一个劲敌的消亡, 大家心中各有盘算, 默契地任由这件事起, 又看着它沉寂。
  不过在送往南魏的回书中, 陈京观隐去了自己的功绩, 把一切都推给了沁格,至于他出兵西芥的理由,成了为促成南魏与西芥重立和平协议。
  “我在此先恭喜首领终登大宝。”
  原先的恪多部吸纳了忽兰的领地, 成了新首领的疆土。
  此时的陈京观站在故地, 面前却已不是故人。他微微拱手向忽兰行礼,等他说罢,又将身子转向沁格,“我也恭喜别吉,领了事务司一职, 算是解了你心中的忧虑。”
  陈京观下了战场, 褪去那一身盔甲,脸上的笑意便又若有若无地挂了起来, 他身边的平海和席英随着他的动作一齐行礼,不过在幅度和礼数上更甚一些。
  沁格跟在哥哥身后应了陈京观一句, 随后抬眼看了看席英,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些没由来的羡慕。
  她那日听说了席英生擒敌首的事迹, 一直想要见见她,如今看到了,眼前的人却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
  席英是典型的南魏身型, 甚至带了些江南气息,若不是今日一身戎装,她倒真以为是谁家养在闺阁里花儿。
  “我忽兰能得各位英雄相助,实我之幸。如若各位以后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定将鼎力以报。”
  忽兰如今套在首领的长袍里看上去多了几分威严,甚至和他的父亲有几份相似,他说着,将右手伏在肩上微微低头,接着便从怀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协议,一封用绢布做的手书,象征着西芥的最高礼仪。
  “从今往后,西芥与南魏的往来都以此为准。我只期盼下次再见少将军时,我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陈京观笑着接过那封诏书,他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将它收进了自己的袖袋。
  “愿下次再见,你我无恙。”
  不知为何,此时的场景让陈京观突然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除夕。
  那是家中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彼时父亲还没从西芥回来,不知他是否也与恪多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又或者他委曲求全做了许多周旋。
  陈京观觉得,该是后者。
  帐子里的寒暄稍显客套,不过时至今日以他们的身份,有些话很难再说出口了。而陈京观也察觉出了沁格的反常,她今日似乎一直欲言又止,直到陈京观要离开时,她才出言要送他出关。
  等出了忽兰的营地,沁格就止住了脚步。
  “我希望有一事少将军能明白,我答应做你的盟友,是因为你这个人,我与他之间,原没有什么交情。我不会让您为难,但正如您所说,现在的我与他,也有事情未了。”
  沁格的话说得很含蓄,她的每一个指称都言将点破,但最后依旧留着彼此的体面。
  陈京观没答话,望着沁格的眼睛点了点头。
  西芥的事告一段落,陈京观也该准备着回阙州复职,他回去时选了槐州道,顺路去看了看薛磐。
  此时的槐州城全然看不出两个月前的萧瑟,去周边府衙避难的百姓回来了,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些企图和新西芥政权搭上话的商人也来了,槐州俨然成了另一座雍州城。
  不过陈京观赶到槐州的时候,江阮已经离开了。
  听薛磐说,是在西芥传出恪多死讯的那个夜晚他就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是一个人走的,什么话也没留下。
  陈京观对此倒不觉得诧异,他是这样一个人,自己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倘若有下次相见,他也断不会想着给自己一个解释。
  只是或许他不是好人,但于自己而言,他却的确忠心。
  他的每一步算计都有他的道理,但他的每一步算计都将陈京观排除在外。
  “薛知州,今日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安好,望康健。”
  陈京观的手被薛磐抓着,他年岁大了,就容易伤感,此时望着一月未见的陈京观眼泪婆娑。
  他给陈京观装了许多带在路上的吃食,又给他做了两件新衣。
  他对陈京观,有一种没由来的喜欢。
  “照顾好自己,我这辈子都守在这了,不过往后槐州的日子怕是能好过些,多亏了你。”
  说着,薛磐的手微微颤抖,他抹了一把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书房拿来一个匣子,将它郑重地放在陈京观手里。
  “那日的梨木还剩些料,我这几日抽空做了个簪子,你若能带给她最好,若不能……赠予你以后的妻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