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还好意思说!向晓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天我去上班,研究所新来的小师妹问我脖子怎么回事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苓嗤了声,抬手帮向晓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问她:那你怎么解释的?
  我说叫毒蚊子给咬了。
  语毕,向晓特意偷眼盯着她的表情,面如菜色,瞧得向晓心下一爽。
  吃完饭,向晓便要收拾着去上班了。
  她这一去,少说也得要晚上七八点才能回来,收拾好资料,向晓先是对着镜子涂了个口红,又觉着色号不对,换了一支。从卧室出来,又说客厅的几个挂画太久没换,她看腻了,要沈苓帮着重新挂起来,将画着小洋楼的那副移到最中间。
  一切妥当,向晓慢悠悠坐在玄关换鞋子,一面换,一面提溜着眉毛看向卧室。
  阳光斜斜撒到门框上,拢做岁月静好的样子,她竖起耳朵听着,卧室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向晓心里一阵着急,她都这样再三再四地磨蹭了,沈苓怎么还不说要和她一起上班去?
  最后,在她整理裤管的时候,沈苓急匆匆自卧室出来,一面穿大衣一面说:我同你一起去。
  心里瞬间开了朵小花,本就是故意磨蹭的,现在目的达成,仍要贱兮兮问一句:你去那儿干嘛?
  我自个儿呆在家,闲来无聊,锅碗灶台什么的,又不会用。你的工作是考古,我应当帮得上忙。
  撒谎。向晓小巧地努着嘴巴瞪她,也不晓得是谁,昨儿个外头天寒地冻,还非要跑去楼下等她回家?
  做都做了,现下却学着嘴硬?
  沈苓勾着手腕整理袖管,抬头瞧见向晓悻悻然的眼神,而后眉眼一弯,挑一下她的下巴,含笑道:笨蛋,因为我会想你。
  听罢,向晓心满意足,转头背了挎包。
  沈苓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不明显的温柔,她懂得向晓的自卑,知道一句两句真心话未必让她相信,她分明知道沈苓要跟去研究所的理由,还要明知故问。
  这句明知故问,代表她的小小自卑,同时,也是一句显而易见的情话。
  是只有揣着一万份真心的沈苓,才能听懂的情话。
  才刚到了研究所,便瞧见门口拉起一道横幅,写着欢迎首都领导莅临我院。横幅前头架了台摄像机,一排身穿黑夹克,拿着公文包的男女老少站在镜头前。
  向晓歪头一想,才反应过来今天研究所要开讲座,那些男女老少应该是来交流学习的。于是她拉着沈苓的手腕,绕过镜头,沿着人群边沿溜进去。
  接待厅里看着热闹,所长和老胡不晓得在报纸堆儿里忙活什么,一众同事打电话的打电话,印资料的印资料,只留谷湘一个人在外头给领导泡茶。
  见她紧缩眉头,向晓探着脑袋凑上去:早啊谷湘,你干嘛呢?
  谷湘闻言一惊,看清来人后,咧着嘴礼貌同她打了声招呼。
  而后,左右手各拿了一个铁罐子,问:外头这么多领导,我是泡茶呢?还是冲咖啡呢?
  这话听着耳熟,连沈苓也跟着一愣,谷湘眨眨眼,视线落在沈苓脸上,发了好长一个呆,眉毛蹙起小山丘:这位是?
  向晓唔了声:我朋友,沈苓。
  沈苓?沈苓
  谷湘忘了礼貌,鹦鹉学舌似的喃喃叫了几声,而后嘴唇一碰,轻声叫了句:小姐
  湘儿!
  哈?
  说话间,身后一声失措喊叫,众人转身,对上阿裴一双婆娑的眼。
  中央的谷湘见着她,脑袋不自觉一歪,谁想阿裴竟冲上来将她一把抱住,好似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湘儿虽诧异,却不排斥。待对方哭够了,才缓慢撤开手,疑惑道:你是
  我原本是来寻她们的,和她们道别的。阿裴看着向晓和沈苓,抬起手背抹了把眼角,转而收回视线:不过遇到你,我便不走了。
  湘儿直勾勾望着她,虽然面生,心里却一阵儿酸,鼻翼小巧地抽了抽,两行晶莹滚落下来。
  阿裴一下一下摩挲她的手背,眼含泪光笑着说:湘儿,我的来历,我的归处,以后慢慢同你讲,可好?
  沈苓微微偏头,含笑和向晓交换个眼神,似是在说:瞧,阿裴寻见湘儿了吧?
  这几日秋意越发浓了,天坛南边儿那条护城河冻了层薄冰,往日总有抱了绒的小鸭子在上头打滑,而后扑通一声,连滚带爬地掉进冰窟窿里。
  说书人的故事,三分真,六分假。
  城墙根儿下头风霜不重,百余年来,总有散学回来的儿童,买上一串冰糖葫芦,坐在说书人的梆子前头,瞪着黑眼仁儿默默听。
  话说这地方很久之前是片海,海里长着树,倘若把树干折下来烧成灰,生出来的烟味儿能让死人复活
  说书人是个女的,姓沈,惯常穿件殷红色旗袍,同旁的戴墨镜拿扇子的十分不同,小孩们惯常叫她女先生。
  故事说了一半,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小姑娘搓搓鼻子,跌跌撞撞走到桌案跟前,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儿问:女先生,你说的这树,是真是假?
  沈苓眼睫一落,目光将她拢住,抬手抚了抚小姑娘脸上的冻疮,说:快些长大,长大后去找一个叫沈苓的,这返魂香的故事,让她说与你听。
  (正文完)
  第17章 阿裴谷湘
  我叫阿裴。
  我叫,陈阿裴。
  只不过这世上除我以外,很少人晓得我的真实姓名,那年战乱,家里养不起我们姐妹几个,爹娘将我卖给城东沈家做下人。娘说我生得机灵,胆识也不差,若得沈家赏识,往后吃穿便不愁了。
  我确实机灵,也确实得了沈云君赏识,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八岁时,他塞给我一把短刀,并叫我忘了陈阿裴这个名字,从那时起,我便开始靠杀人讨生活了。
  你知道活在血腥味儿里是什么感觉吗?
  我杀过贪官、杀过商人,杀了所有同沈家有利益冲突的对手,我清楚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晓得毒药在水里化开的声音,也习惯旁人向我苦苦求饶的声音。原以为我的心脏早已行将就木,这辈子除了做沈云君的傀儡,再做不了旁的。可是湘儿,沈家下人里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捧着花香,踩着溪水,似花瓣上最透明那颗露珠,轻声唤醒一个叫陈阿裴的人的记忆。她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期盼。
  偏偏这期盼来得不是时候。
  都说生在乱世,最忌讳的便是有了牵挂,我自顾不暇,又如何护得住她呢?
  湘儿死了。
  我虽亲眼见证过许多人惨死,却头一次听见自个儿心脏撕裂的声音。我那时才晓得,世上终究没有一颗麻木不仁的心,只不过还没遇见能够给这颗心脏注入血液的人。
  湘儿死在她最挂念我的那年,又在我最挂念她的这年,再次醒来。
  她叫谷湘,我叫陈阿裴。
  我们......
  阿裴耳边传来一声清甜,阿裴停下正在写字的手,朝门口望去。
  阿裴,要不要送我去上班?声音的主人扒着门框,探了半颗脑袋进来。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场景,周遭干干净净的,空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太阳编织的暖黄从窗外洒进来,披在一个姑娘身上。
  好啊,求之不得。阿裴合上笔盖,将日记小心收好:等我换个衣服。
  嗯,客厅等你。
  阿裴拉开凳子走到衣柜前,拿起一两身比划比划,又重新挂回去。
  抿唇,定定然想了一会儿,从睡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一行字气质1的穿搭攻略,冬季版。
  还没好吗?
  客厅传来一声并不着急的催促,阿裴舔了舔嘴巴:马上。
  接着是一声轻笑,谷湘不紧不慢地靠在门框上指导:黑色大衣,里面穿那件杏色内搭,显高。
  阿裴扶着衣柜门愣了一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羞涩。
  谷湘叹了口气,从首饰盒里挑了根银丝项链,拿起来在她胸前比划比划,温声说:我们家阿裴这么好看一张脸,打扮打扮不得迷死别人啊?
  阿裴若有所思地咽了咽喉咙:你说,我们家?
  隐约的停顿,似窃喜。
  那不然呢?谷湘将项链塞到她手里,顺带着拍一下她的胳膊:快点儿,我该迟到了,今天要和向师姐她们开组会。